“巨君?”天子意识到王莽意图,不可置信地圆瞪双眼,蹬腿儿直往后躲。
长刀从手中滑落,当啷一声触地,王莽受惊浑身一颤,如梦方醒。他嘶吼一声跳上龙榻,抄起绦带环绕天子颈项,两手用力勒紧。
“巨……君……你……”天子扭曲的话音支离破碎,“不……爱……”
王莽满眼血泪,痛哭道:“臣不知何为‘爱’!世上没这东西!只有自欺欺人、私心贪念、卑鄙肉丨欲!”
天子双手缓缓滑落,脑袋一歪,倒在王莽怀里。
那边厢,班昭仪怀揣圣旨,往长信宫中向太后报讯。
“……选贤任能,不避不私。今追蹱尧舜,禅位于……”太后念完倒抽一口凉气,“他要禅让?!”
班昭仪点头,紧接着又摇头:“只禅一半。他说天子以爵事天,帝王号令臣下,原就是两个头衔;他要分给王莽一半,他仍为天子,王莽可做皇帝。是为‘二圣临朝’……”
话音未落,太后忽然脸色骤变,满面惊恐倒退一步。班昭仪回头,见王莽眼露凶光,手提一柄寒光四射的环刀,向她二人逼近。
情急之下,班昭仪自太后手中夺过圣旨,朝王莽面门砸去,惶急喊道:“天子禅位于你!你要当皇帝了!”
王莽劈手接过卷轴,展开扫视一眼,随即便浑身一震,圣旨与长刀同时轰然落地,他转身飞跑出去。
这口蜜腹剑的薄幸天子,得知他改天换日之图谋后,不是应该当机立断、下旨将他罢黜乃至诛灭吗?人生而为己,亡人自存乃先天本性,天子怎会有如此旨意,如何竟甘愿拱手江山、与他共享天下?
天子非常之举,如天雷霹雳一般将他击醒。王莽幡然恫悔,惊觉大错已铸。脚下如踩棉絮,口中尽是腥甜血丝,他拼尽全力奔回未央宫寝殿。手下兵卫正按他吩咐将天子往榻顶木椽上挂,以伪造自尽之假象。
王莽嚎叫着“放下”,把天子抱在怀里失声痛哭。“陛下,陛下,臣不知……”王莽痛彻心扉,脸埋进天子余温尚在的胸膛里,只想闷死自己,“求你,醒来……”
怀中忽地一动,天子喉咙猛地吸气,发出一声尖锐的哮鸣,随即呛咳不止,噎得满脸是泪。
刘傲大口呼吸甜美的空气,视野中仍有一丝恐怖的幻象残存,那条比人还粗壮的巨大蟒蛇,在他颈间留下的冰冷触感久久不退。他感觉脖颈儿十分疼痛,抬眼见头顶挂着一条雪白的绢带,吓得“啊呀”惊叫起来。榻旁两名武士缓缓抽刀,虎视眈眈向他逼近。
“退下!”王莽怒吼一声,那两人一脸错愕地收了刀,悄然倒退着出去。刘傲也受惊浑身一抖,这才回想起来,王莽要勒死他!王莽要杀他!
面前的王莽涕泗滂沱,却冲他笑得龇牙咧嘴。刘傲触电般往后一窜,从他怀里挣脱出去,怵然惊叫:“啊啊啊!你别过来!你不是只篡汉吗?你干嘛杀我?!”
王莽跪在榻上向他磕头道:“臣狂皮痴骨、不明大义,竟以小人之心揣度圣意,险些酿成终天之恨……无颜苟活于世,唯有一死……”又直起身,两眼望天垂泪道:“只是好不甘心……我只道自己较别人不同,却不知到头来,终究与张放、淳于长之流殊途同归……”
刘傲惊魂未定,只满脸警惕、怒目瞪着他。
王莽挥手洒泪道:“臣莽罪甚,无颜下地面见父母兄嫂。陛下不必留我全尸,挫骨扬灰,令我魂飞魄散才好。”言罢起身环顾四周,却没找到兵刃,只得一步跨上龙榻,将悬在榻顶的白绫打了个结,伸头便要往上挂。
刘傲这才回过神来,见王莽竟要上吊自尽,气得飞起一脚将他踹翻在龙榻上,随即扑上去一阵拳打脚踢,破口骂道:“我艹你妈的缺德玩意儿!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老子一心向着你,你想要江山老子都给你!你他妈要杀老子?!啊?你是不是人?你他妈有没有心?”
王莽抱头蜷缩成一团,全不抵抗。刘傲揪住他后领子拽他起来,啪啪扇他脸颊道:“这会儿又他妈要死要活的,你有本事杀了我呀!”
正说着,却见王莽面色显出异样的潮红,额头滚落大颗大颗的汗珠,浑身颤抖、似有热气蒸腾。算算到时辰了,这货药性发作,瘾又上来了。
“艹他妈的死变态!在外头嗑了药、回来把老子关起来当飞机杯玩?!你还知道要脸?”刘傲用力一掼,将他甩在榻上,却被他一把抓住脚踝涕泗横流哀求道:“陛下,陛下,求你念在……臣知错了,知错了,求你再饶臣一遭……”
“你给我跪好了!”刘傲弹脚挣开,“把你如何染上这肮脏毛病、如何把朕囚禁在此,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你不给我说清楚,我也把你绑上,叫你那些狗腿子都进来,瞧瞧你这副下流模样!”
王莽发起狂来,却不敢再动手动脚,只把自己身上衣裤扯了个干净,边剧烈喘息着,边跪在榻脚,将自己坠崖后如何浑身剧痛、又如何为解痛染上极乐草、以至邪念难抑、妄诞幻听的过程,并这一月来如何利用大司马权威撤换天子身边禁卫、又如何蒙骗天子、每日将天子系在床头供自己发泄的实情,尽数交代了一遍。
刘傲听着,不禁恍然心惊。这货不仅嗑药,还他妈精神分裂了!眼瞅着王莽扒心扒肝的痛苦模样,刘傲虽未消气,却也不忍再责怪他了。
却听王莽又说回那个始终令他耿耿于怀的心事:“你说只对我一人动过心,可到头来仍在骗我。我阿兄于东宫伴驾之时,公孙澄分明因出身贱籍不得入宫,后来他才被迫净身追随;彼时他根本不在你身边,又怎会是他误传闲话、害死我阿兄?”
闹了半天仍是为这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刘傲气不打一处来,脱口嚷道:“都跟你说了,我根本不记得你阿兄几个鼻子几只眼!不是我害死他,那不是我!”
又赶忙找补道:“实话告诉你吧,你头回入宫那日,我便因喝多了酒、伤了神智,从前的事一概记不得了。就连我娘,我都觉得她是个从没见过的生人;朝中一干人事政务、读过的书、认过的字,更是忘得一干二净。我整日提心吊胆,这天子当得着实艰难。你要篡就篡吧,我反正早不想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