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已至,偌大的东宫极为安静。
陆嘉把秦霁哄睡着后,就一直在房间里呆坐着,她此刻眼神迷离,看起来极为心不在焉。
秦奕和晋王秦桓从书房走出来,又叮嘱了秦桓几句,这才去了陆嘉院中。
嬷嬷瞧见他过来,本欲去禀,被秦奕抬手拦下。
秦奕进到内室,见陆嘉坐在窗边发呆,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怎么还不睡?”
“在等表哥。”陆嘉说着便转过身,笑吟吟地看着秦奕。
秦奕眸间尽显柔情,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我都跟你说过了,不用等我,我忙完了自会过来。”
“我知道,今日只是有些担忧霁儿,所以就睡不着罢了,表哥那边忙完了吗?”
“往后我会多派些人看着霁儿的,今日之事定不会再发生,我那边也没什么事,你不用忧虑。”
陆嘉闻言这才点头,“幸好霁儿上的是予月妹妹的马车,这才没出什么事。”
秦奕一时间没有说话。
陆嘉想起当初的时光,有些怀念,感叹道:“若不是她嫁给了三弟,也可以多来陪陪霁儿。”
陆嘉与孟予月的长姐孟如萱是闺中密友,嫁人后也常有来往,可惜孟如萱的夫家前户部尚书府因长平长公主一案被牵连,满门抄斩。
孟如萱也没能逃得过。
陆嘉年长孟予月几岁,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如今却因为太子和瑄王势同水火的关系,渐渐断了往来。
陆嘉说着又突然面露疑惑,“霁儿身边的人今日怎会如此粗心大意,连人什么时候跑出去了都不知道,巧的是东宫今日还进了刺客。”
陆嘉突然抬眸看着秦奕,一脸认真地问:“殿下知道是为什么吗?”
“……”秦奕被她这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我也不知道,许是凑巧,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陆嘉垂下眼眸,轻扯嘴角,笑着点头,
“好。”
……
而幻音坊此时正是热闹之时,丝竹之音环绕于耳,里面的客人都是劳累了一天来此放松之人。
因这里只是听曲喝酒的地方,不做皮肉生意,朝中之人可光明正大来此。
里面的乐师,有失聪的,有失明的,也有无法开口说话的,甚至残疾的都有。
故而无论是有事相商,还是消遣,幻音坊都成了首选之地。
木清辞此时正坐在窗边,饮着桑落酒赏月。
正在她想事情想的出神之际,一只手忽然扒上窗户,随即探出个头对着她做了个鬼脸。
木清辞回过神来,缓缓起身,略有些无语道:“师兄都多大人了,还玩这些把戏呢,若是我方才真被吓到,不小心出手了,你如今便该在底下躺着了。”
裴熙川从窗户跳进来,“你一点都没小时候好玩了。”
木清辞反呛他,“师兄倒是还跟以前一般幼稚。”
“但是你这吃不了亏的性子倒是从没变过。”
木清辞笑道:“我为何要吃亏?”
嘴上功夫比不得她,裴熙川便说起了正事,“不出你所料,太子书房中的票据没有问题,价格和来源都同往年一般无二。”
木清辞勾唇,太子可是崔学士精心培养的储君,谋略才能皆是佼佼者,早些年亦是仁爱德兼,当初木清辞也以为他日后会是一个英明之君。
“既查不到,便算了吧,反正我目前也没有打算再动太子的人,一下子拔掉他太多爪牙,以后我还怎么利用他跟其他人抗衡。”
木清辞叫来轻歌,让她去给沈榭传个信,票据无问题。
裴熙川盯着她看了片刻,忽而开口,“陈亦辉与军械抢劫案有牵涉的证据,是你做的伪证吧,军器司的刘主事,也是你诱吴王杀的吧,陈府上下这几十口人命,同样是你从一开始就算计好的,为你下一步行动铺路?”
木清辞唇角带笑,承认的也很干脆,“是。”
“你从一年前就开始在计划此事了?”
裴熙川从今日看到刑部那人故意将腰牌掉在地上,便将一切都想通了。
“刘主事是我阿爹旧部,”木清辞道,“他这些年虽然面上投靠吴王,实则是我的人。”
吴王原本想要那批本该送往东菱的武器,但木清辞不想给他,就让人与刘主事里应外合,从兵部的手中将兵器截了下来,还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让人查到陈亦辉的头上。
刘主事倒不是她诱吴王杀的,而是他自己暴露,让吴王以为他是太子的人,从而动的手。
按她原本的预想,这线索本该落在大理寺卿手头的,最后却被沈榭横插了一脚,如今也正巧派上了用途。
太子做事太谨慎,木清辞怕找不到陈亦辉的把柄,便提前布下此局。
她原本没打算第一个找上陈亦辉的,只不过他们自己先作死,让她寻到了这个机会,提前了而已。
“阿陵……”裴熙川神色复杂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师兄是觉得我应该以德报怨,饶了陈府那些人吗?”
裴熙川:“我是怕你日后后悔。”
“后悔?”木清辞笑了,笑得极为讽刺,“当年被构陷之人连坐三族,加上靖康军近十万人,那么多人无辜丧命,可有人为他们的行为感到后悔?”
“……”
“你当真以为我回来就只是为了洗刷冤屈?不,我还要让他们……血债血偿。”木清辞眸中恨意尽显。
裴熙川瞧着她这模样,很是心疼,只觉她不该是这样的。
木清辞收敛了几分戾气,又道:“我若此刻不杀他们,难保日后陈家后人不会报复,你们本就与这件事没有关系,出于昔年情谊才一直帮我,你们本该都是风光霁月的少年郎,读圣人书,行君子事,那些肮脏龌龊的事,我来便是。”
反正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兴许也没多长时间好活了,也不怕日后有什么报应。
沉默半晌,裴熙川才沉重的吐出一口气,缓缓道:“之前你爹娘被困在金阳城之时,我与你哥哥在丰阳关见过一面,走之前他曾嘱托过我,如果他们都不在了,让我好好照顾你。”
说着,裴熙川苦笑一声,既后悔又自责,“是我辜负了他的信任。”
“师兄,你待我已经很好了,”木清辞认真道,“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跟你没有关系。”
……
赵昌受不住思佳所制毒药的折磨,又看到了孙千和卢俊的供状,想着逃不掉,便招了。
他去买的马本来是好马,可有一晚在途中休息时,马被人掉了包,第二日一早他起来看见的就是一批病马。
但这事他又不敢声张,他寻了好久都无果,就只能将此事瞒下,回黎安后,同行之人除了心腹,皆被他灭口。
不让孙千找大夫一事也是他的主意,后来怕此事泄露,就想到了毒死病马,找人背锅。
所以,这件事从始至终,陈亦辉都没有直接参与。
沈榭连夜提审了陈亦辉。
这几日他虽然有对陈亦辉动刑,可都是些在暗处看不见的地方。
陈亦辉已将近五十的年纪,但许是因为是武将的原因,看起来身体还十分硬朗,一点也不显老态。
沈榭坐他面前时,甚至把他跟自己老爹做了一下对比,虽然沈谦身体看起来没有他好,但是长得比他俊郎。
陈亦辉这些年见惯了不少大场面,面对沈榭也镇定自若,“昭国公,哦不,这里是天玄司,我该唤你一声指挥使,指挥使大人,我提醒你一句,如今子时已过,你只有一日的时间了,若是还找不到证据证明我与此事有关,明日一早,你就该放人了。”
沈榭笑了笑,“卢俊,孙千,赵昌他们都招了。”
陈亦辉神情没有一丝变化,“所以呢,这件事跟他们有关吗?”
“自然。”
“那我该感谢指挥使,为我东大营除掉几个居心叵测之辈。”
“陈都督就那么自信此事与你无关?”
陈亦辉耸耸肩,“本就与我无关,若有证据,指挥使还会在这里与我周旋?”
陈亦辉回答的滴水不漏,沈榭笑着点头,“我确实没证据,今日来此呢,是想让都督见个人。”
“?”
“带上来吧。”
随着沈榭话音落下,一个十分狼狈的老仆被人从外面押进来,见到陈亦辉,他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悲恸万分,“都督,老奴终于见到你了。”
陈亦辉瞧见此人亦是面色一变,忙问道:“老李,你怎的会在此?”
老李听此一问,顷刻间便痛哭流涕,“都督府,被人灭口了。”
“……”陈亦辉瞪大眼睛,脑袋嗡嗡作响,好似出现了耳鸣,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老李又重复了一遍,“都督府被人灭口了。”
“谁干的?”陈亦辉确认自己没听错后,怒火蹭蹭上涌,气都有些顺不畅,他大吼道,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转而又怒气冲冲的瞪着沈榭,“是不是你?”
沈榭忙道:“陈都督可莫要冤枉好人。”
陈亦辉有些丧失了理智,若不是有人拉,若不是手脚被铐住,极有可能要冲上来与沈榭拼个你死我活,“不是你还能是谁?”
沈榭对着老李扬了扬下巴,“都督自己问他不就成了?”
老李哽咽出声,“是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