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韫注视着画,闭眼又睁开,眼中愁云浓重:“这幅画的事暂且不公开,不对罗杉茂提,混在作品里给夏教授她们,不提作品名。”
这可能的杀人预告让所有人忧心忡忡。
两天后,燕逸岫被转移到医院病房,见到了夏朝晖。
她这次情况太凶险,自知把姜韫她们吓怕了,便答应了心理干预,决定打起精神配合,好让队友放心。
夏朝晖坐在病床边,面上挂着心疼的笑,轻声细语问候,心里冷冷打着算盘。
真是好机会,多亏她受重伤,自己总算有机会和不引人怀疑的理由接近。
她一定会挖出燕逸岫的软肋,找到漏洞和缺点,帮礼拜铺好路。
唠家常似的聊了会儿,判断出燕逸岫慢慢放松下来了,夏朝晖开始渐入主要话题。
她一步步试探燕逸岫内心所想,但都被不轻不重不咸不淡挡回来。
早有预料的防备状态。夏朝晖并不气馁,稳住节奏循序渐进。
然而一旦触及自身问题,燕逸岫话越来越少,越来越局促,红着脸低头,手指神经质地揪着被子摩挲不停。
夏朝晖打算换种形式以退为进。
“想试试画画吗?通过画画表达情绪也是很好的宣泄方式。”
燕逸岫满脸抱歉摇头:“不了吧,我画画不好看,不想给人看见。”
“那试试沙盘游戏?”
燕逸岫依然挂着淡淡尴尬笑意:“呃……”
夏朝晖识趣收住话头,温和笑笑:“没事,不勉强的,你不想尝试就不用。”
她主动切回原本的距离镇定把控局势。
燕逸岫也竭力保持镇静,实则无比焦灼,开始后悔答应接受心理干预了。
虽然夏教授确实专业,说的话、语气、神态都不让她不适或紧张,但这场心理疏导本身就让她坐立不安。
她真的挺好的,没有痛苦需要倾诉,她想一个人待着,她想睡觉。
真要说有什么痛苦,那就是现在的交流过程,但她又不能大大咧咧直说。
燕逸岫痛苦强撑住微笑面具,老实一句句应话,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又不好意思主动提出中断咨询。
她实在没有对人倾诉的习惯,什么都说不出口。
就算有想说的也开不了口,她的身体会反抗大脑,亦或是大脑假装顺从实则控制身体唱反调。
夏朝晖温和逼近,燕逸岫负隅顽抗,两人暗暗较劲了几分钟。
最后燕逸岫装累了,没力气再装了,累得头脑空白,张不开嘴,不想说话,无话可说,彻底沉默。
继续沉默。
无尽沉默。
夏朝晖也不做声,大概以为她在犹豫和思考,所以耐心等她愿意主动开口。
燕逸岫感觉两人在互相冷暴力。
别等了,求你别等了,快张嘴说点什么吧,咱们赶紧换话题吧。
好尴尬,好安静,我知道我们没话说但没想到我们一个字都没得说。
燕逸岫灵魂已经跳离躯干,蜷成一团在半空翻滚嚎叫发泄,沉重本体还僵硬钉在原位不敢动,也不敢流露出半点焦虑尴尬。
这段恐怖的寂静持续到预定时间跳到最后一秒。
一小时的心理疏导终于结束。
燕逸岫如蒙大赦如释重负如遇救星,耳边响起胜利号角,表面依然是凝重的思考之态。
“时间到了。”
夏朝晖也神色如常,没露出失望或犯愁的表情,只说了几句话自然过渡就起身告别。
望着她的背影,燕逸岫心怀愧疚,后悔自己没礼貌,她本意并不想辜负夏教授的善心。
但她又暗松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违心。
夏教授见过的病人比她吃的饭还多,大概见惯了这种事,也深谙沟通之道,所以才面色不改。
也不知道下次她还会不会来。
“我还会去的,我就不信搞不定。”
夏朝晖回家后咬牙切齿扔开包,对电话另一头承诺。
“确实蛮棘手的,防御心很重,嘁,估计以前生活过得很糟吧,想打开她心防没那么容易。”
“多久?”
“就算是我的水平,也至少要半年。”
“不行,太久了,我等不了那么久。”礼拜断然否决。
夏朝晖眉头立刻皱起:“你虽然懂点皮毛,但不是专业研究心理学的,别想当然。
“这种事快不了,我如果冒失急进,燕逸岫肯定会怀疑我的水平,然后顺藤摸瓜怀疑我的身份。
“你连她身份信息和过往都提供不了,要我凭空幻想设定她的性格地基吗?我瞎编乱猜给你吗?
“分析错了,到时候你计划出问题还不是回头来怪我?
“你给不出基本资料,我当然得从头慢慢试探起。
“而且燕逸岫不止是胆小怕生社恐不开口的问题,如果只是不肯说话不爱表达,那我见得多了。
“她有点奇怪,总之不多花心思没办法摸清这个人。”
礼拜静了几秒:“那就压缩计划,把最重要的部分拆分得隐蔽些,提前埋入咨询里,这你总能办得到吧,夏教授?”
见对方如此执拗,夏朝晖无声叹息,压下满心不痛快严肃应答:“行,我会处理好。”
又在住院区住了一天,燕逸岫终于得到准许,可以回家休养。
她当晚就办了出院手续,兴冲冲回到天泊区,比出狱还欢快。
刚闯进家门她就急切呼唤06,不换气报了一串菜名。
“我要狠狠地吃!”
06无情剔除其中几项不适合养伤期吃的菜,转去厨房忙碌。
锅里煮着米,稀饭汤沸腾冒泡。
无数小小的米溺在水里漂浮挣扎,被迫吸了满肚子烫水。
烫水熔了五脏六腑,化为浓稠汤汁呛出来,连带着涌出密密麻麻的蕈样泡沫。
燕逸岫左手捧着右臂,靠在台边望着水中翻腾的无数小小惨白尸体出神。
她好像有点明白卫崧的感觉了。
“我天天吃米吃菜吃肉,吃了它们的尸体,这么说来我也是杀人犯,杀生犯。”燕逸岫无意识呢喃出声。
“那我也是杀人犯。”06边颠勺边回答。
“为什么?”
“制作我们、销毁我们,害很多人受伤、出意外、长期工作积累出各种病。”
06的屏幕随说话闪烁着白光:“我们都有罪,所以会死会被废弃,会被地球消灭。
“所以活着就自然活着吧,最后都会死的,活得高兴不高兴都会死,我们机器人活得没感情也会死。”
燕逸岫笑起来,拿了筷子严阵以待。
“或许你能看到那一天吧,我是看不见了,真可惜。”
“那不一定,等主人哪天嫌弃我过时和功能少,我应该会被送去销毁。”
燕逸岫立马反驳:“我才不会这么无情,我可是同一款奶茶可以连喝一年都不换口味的。”
等06炒好她最喜欢的香辣土豆片,燕逸岫立马伸进锅里夹一筷子,呼呼吹几下送进嘴里。
“好像不够辣。”
“养伤期间要控制。”
“你好像我妈妈。”燕逸岫再夹一片,摇着头走出厨房到餐厅坐下。
吃饱喝足完歇了会儿,06又死命催促她赶紧洗漱休息。
机器帮忙洗了头,燕逸岫拉张椅子坐下,由它继续吹头发。
不用动手拿吹风机吹头发也非常幸福,彻底解放双手。
燕逸岫想起以前吹头发的麻烦,有时吹风机靠得太近,热气会烫到头发和头皮,灼出一片刺痛,伴随着阵阵烧焦羽毛的气味。
在这里,她没再经历过,都快忘了具体是什么味。
数着指头算日子,盯着机器看数值,又过两天,燕逸岫终于被医生准许自由活动。
被限制的日子太难熬,她心急得要命,毕竟反派和那些干违法犯罪勾当的人可不会特意等她痊愈再行动。
刚自由就有任务了。正巧到了护民研究员行动的日子。
燕逸岫和卫崧带上早已准备好的道具提前赶到地下城,换上衣服伪装工人四处巡逻,监督机器人工作。
虽然只是装装样子打掩护,但卫崧十分熟练,各种专业术语和调整建议张口就来,指导起机器人演得格外逼真。
燕逸岫在一旁听得比机器人还认真。
虽然提前背了相关知识,但她也没法这么快处理好拓展的其它问题。
“没什么,我学过而已,”打发走机器人,卫崧一脸自豪回答她的疑问,“我家店铺二楼就是我设计和指挥装修的。”
“哦,难怪。”
卫崧忽然扭头兴致勃勃说道:“之后我打算开另一块区域重新装修店面,你喜欢什么样的?”
怎么突然问她这种事?
燕逸岫茫然挠脸:“你喜欢什么就怎么装修啊,我不是设计专业,没有那么高级的审美,给不了你建议。”
话音未落,就见卫崧泄气般垮了肩,低头自顾自低声咕哝什么,但音节不全,她判断不出是在说什么。
燕逸岫没当回事,继续观察四周,小声提醒:“护民的研究员出现了。”
熟悉的身影从废墟边缘某处角落后出现。
燕逸岫假装忙于搬动工具,暗中放出蚊形监控飞到高处跟踪。
实时监控显示研究员去了另一条街,进入某栋矮居民楼。
没过多久,一直在咖啡馆暗道里待命的小蚂蚁发来讯号。
暗道里的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