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林冬橘一边因为杨桃的事心情沉重，一边为钟斯与感到高兴。
是她之前误会了，她误会得太多了。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如果缺乏沟通，自己胡思乱想，就容易生出很多误解和背叛。
他没有隐瞒他哥哥的死因。
相反，他一直在寻找哥哥死亡的真相。
她和身边人也需要这样“说清楚”的时刻，所以哪怕现在杨桃迟到了，她还是要等。
“你要是找到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林冬橘正要这么问，她手机响了，是杨桃打来的，她立刻接起来。
那边传出的声音却是杨桃妈妈。
“喂，小橘啊，我是杨桃妈妈，你们下午约了见面对吧？真不好意思，她去不了了。”
林冬橘：“是她不舒服吗还是怎么了，不然我去家里找她吧。”
杨母沉默了一下，语气里没了笑意：“是这样，阿姨有点事想跟你说，希望你能理解。”
“您说。”
“我们家杨桃和你是很好的朋友，阿姨也知道，可是现在马上高三了，学习紧任务重，杨桃成绩没你好，没那么多时间在外面玩。有些话杨桃不好意思说，只有我们家长来做这个坏人，你别怪她。”
“……”
杨母：“阿姨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以后别再找她玩了，也别来我们家里，她今天不会去的，你早点回去吧……”
林冬橘打断她：“这不是杨桃的意思，是你自己的意思吧。”
她又说：“你还是把手机还给她吧，我家长从不会没收我的手机替我做主，没等到她之前我不会走的。”
说完，不等对方说话，她先挂电话。
她不是傻子，不会听不出杨母话语里的敌意，她简直莫名其妙，对方既然不尊重她，那她也没必要尊重对方。
“妈你干嘛！”杨桃从卫生间门口冲过来，从母亲手中抢过手机，“你干嘛用我的手机打电话！”
很快，她从通话记录里看到刚才和林冬橘的通话，是这边打过去的，通话时间两分多钟。
“你跟她说什么了啊！？”杨桃崩溃地朝母亲大喊。
女人脸色铁青，说不清林冬橘和杨桃谁气得她更厉害，她不回答，只推着杨桃往她的房间去：“今天你别想出门，等你爸出差回来我就让他给你转校！”
杨桃受够了，受够了这种被支配的生活，她不想每天这样活在悔恨恐惧里。
她大声尖叫，哭着推开母亲，朝门外跑去。
杨母大惊失色：“你要干什么！我是为了你好，要是让她知道那件事怎么办！”
不管了，她管不了了。
杨桃跑出家门，一路跑出了小区，女人没有追出来。
她哭得满脸涨红，因为情绪激动而手脚发软，她迷茫地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林冬橘。
等她冷静了一点，她从手机里找到了林冬橘的消息，她约她在青少年宫见面。
很快她又在其他几个软件，找到了被删掉的消息。
林冬橘约她见面，怕她看不到，特地每个软件都发，然而她真的没看到，幸亏她妈不知道还有聊天记录恢复这个功能。
“难怪……”杨桃在心中喃喃。
刚才女人不小心把奶茶洒了杨桃一身，她不得不去洗澡，女人不让她把手机带进去。
就是那个时候吧，她给林冬橘打电话，到底说了什么？
她不想让她们见面，她一定是让林冬橘别再找自己！
从家里到青少年宫就地铁一站的距离，她一刻不停地赶到她们的避暑基地。
找了一圈，林冬橘不在。
她不在。
是接到她妈电话以后，就走了吗？
她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杨桃直接挂了，那边不停的打，她就干脆拉黑那个号码。
不过这么一来倒是提醒了她，还可以给林冬橘打电话。
对！她太着急，都忘了这个办法。
杨桃握着手机，表情焦灼，她打了三次，林冬橘的电话都打不通。
她肯定是生气了，故意不接电话。
杨桃靠着一根石柱，浑身脱力地往下滑，她不知道女人到底跟林冬橘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或许她是回家了……
杨桃眼底又重新浮起光亮，她站起来，准备立刻出发去林家。
“桃桃！”
一声轻唤，杨桃整个人都僵了，她回过头，惊喜地看着出现在另一头的少女。
是林冬橘！
“你怎么……”杨桃咬住嘴唇，眼里泪光在晃，“我还以为你走了。”
林冬橘晃了晃手机：“没电了，我刚才去租充电宝。”
杨桃：“……”
好几个月前，林冬橘手机从高处摔下，没坏，但手机电量常常出bug。平时她会随身带充电宝，今天也带了，没想到充电宝却没电。
“真是的，害我以为你走了，早就说让你换手机了嘛。”杨桃熟稔地抱怨，语气却一顿，意识到现在的情况。
她还不知道，林冬橘有没有生气。
又会不会原谅自己。
“我妈刚才好像对你说了过分的话，对不起。”杨桃小心翼翼。
林冬橘：“是很过分，她让我以后别再找你。”
“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然我肯定不让她说那些话，你是不是生气了？”
杨桃咬唇，感觉自己好像问了一句废话。
林冬橘缓缓走近，到杨桃面前。
她的脸有些臭，眼底却是一片柔软：“我是生气了，生你妈妈的气，但没关系，我又不跟她做朋友。”
“我跟她说没等到你之前我不会走的。”林冬橘说。
杨桃抬起头，又要哭了：“林林……”
你真好。
林冬橘看她快要哭出鼻涕，嫌弃地拿出纸巾给她。
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听上去严肃一点：“但你要跟我解释清楚，你为什么做那些事？”
杨桃擦泪的动作顿住。
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又陷入被恐惧笼罩的不安中。
无论今天母亲有多错，都不能掩盖她的错误。
“什……么？”她的声音低如蚊蚋。
林冬橘：“你为什么跟踪我？”
这一句拷问终于来了，她还是发现了……
本来还存着一点点侥幸心理，可现在她彻底死心了，说出真相可能会失去林冬橘，但是不说，她一定会失去。
真正的审判终于来临，却没有杨桃之前想得那么可怕，反而有种“来都来了，死就死吧”的释怀感。
她垂头丧气，不敢看林冬橘的眼睛，“我……”
林冬橘不催促她，耐心等待。
“我不想让你跟钟斯与来往。”
“嗯，我知道，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讨厌他？”
杨桃攥着包上垂落的毛绒苹果，像是攥住了自己的心脏，“我有点害怕他。”
她的头越来越低：“我怕他告诉你，我害死了他哥哥。”
*
那件事，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之后她的父母也这么告诉她，她不是故意的，那只是个意外，她不能全怪自己。
他们这样说，是不想她心理负担太重，才这样为她辩解。
杨桃不一样，她是真的没想明白，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到现在都想不通。
她其实不太敢回忆那天晚上，那个噩梦一样的小月湖。
那天是班上一个女生的生日，女生跟她和林冬橘关系不错，她们几人约好，晚自习后一起去吃火锅为她庆生。
放学后，她们一道从学校离开，为了抄近道，选择从小月湖穿到另一边的地铁站。
一路上说说笑笑，杨桃心情好，脚步轻快，她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弄丢了包上挂着的毛绒苹果。
火锅吃完她才发现，她没告诉林冬橘，而是在分开后，独自返回小月湖，想把苹果找回来。
每次想起来，还是责怪自己，反反复复用那些已不可能挽回的可能性来折磨自己。
她为什么不好好走路？为什么会弄丢东西？
为什么要那么晚去找东西？第二天再找不行吗？
苹果掉在水里，已经拿不回来了，为什么不跟林冬橘实话实话，让她再做一个给自己，非要找来树枝想自己捞上来？
又为什么会掉进水里？
为什么以前不学游泳！为什么她偏偏不会游泳！
十二月的湖水刺骨冰冷，她穿的棉衣被水浸湿，变成沉重的盔甲压在全身，她那时才知道，不像影视剧里，溺水的人其实是无法呼救的，她的口鼻被水淹没，呼吸越来越艰难。
她手里捏着毛绒苹果，真讽刺，她找回了东西，却好像要丢了小命。
那时候她已经快意识模糊了，被带到岸上，她还昏沉着，没看见是谁救了她。
她是被爸妈叫醒的，他们可以看到她的手机定位，太晚了，她还没回家，他们才顺着定位找过来。
发现杨桃的时候，她浑身湿透，昏在湖边，她不知道是谁救了她，但是第二天，杨家人就看到有人在湖里溺水而死的消息。
“是我害了他。”
杨桃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父母也这样说：“没错，是你大晚上不回家跑去湖边，害死了别人，你这样想，别人也会这样想，所以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们为她请假，担心她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跑去学校，会被人看出来，或是自己讲出来。
死掉的那个男孩的弟弟就是新月中学的学生，这件事要是曝光，杨桃没办法在学校做人，高考也会受影响。
后来事情平息了，警方盖章是意外，爸妈终于放心，对他们来说，事情已经过去了。
可对杨桃来说没有。
她整夜整夜的做噩梦，梦里她在水里，水草化为鬼怪的触手缠住她的手足，她低头去看，看见一个面目模糊的苍白面孔。
爸妈带她去寺庙上香，去找厉害的大师求符，他们请回来了一尊奇怪的小像，专门弄了个房间，每个礼拜都让她进去祭拜，说是能保佑她平安，不会被鬼魂缠上。
杨桃从来都觉得没什么鬼魂，都是她的错，是她自己的心魔。
可是那天，林冬橘搬新家，杨桃过去玩，就是那天，就在林冬橘的新家，她看见了鬼。
杨桃紧紧抓住林冬橘的手，痛苦地说：“我看到了钟律，真的！”
钟律真的变成鬼了。
她吓到晕倒，回去以后就发高烧，她烧得糊涂，脑子里还在想，怎么办？她会被鬼魂报复吗？
钟律会不会给他家人托梦，钟斯与要是知道了，他会怎么做……
命运像是要故意针对她，她注意到林冬橘开始和钟斯与有交集，他们走得越来越近。
她怀疑钟斯与已经知道了，他故意接近林冬橘，等着有一天把她的罪恶告诉林冬橘。
人生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一个谎言，要用更多的谎言来遮掩。
等到她开始跟踪林冬橘，观察她跟钟斯与接触的频率，察言观色，阴暗地试探林冬橘是否知情时，她已经病入膏肓了。
失声痛哭中，杨桃感觉林冬橘抱住了她。
“没事的，都过去了。”
她听见林冬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