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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越近,我的脚步越慢。
我听到车轮声,小孩和老人的笑声,男人和女人的说话声,保姆殷勤的询问声。
我把自己藏进别墅围墙的影子里。我经常藏来躲去,像个见不得光的动物。
我和他一样,迄今为止的人生被整齐地切成两半,一半不像真的,另一半是假的。
事情不复杂。我的妈妈和他的爸爸搞婚外恋,分别抛弃家庭,如今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事业蒸蒸日上,有一对龙凤胎儿女,住繁华地段的别墅区。
另一个女人,他的妈妈,离婚前整天在我妈妈的公司外大骂,将一段丑事宣扬到人尽皆知,她们甚至大打出手,惊动警察。女人有充分理由咒骂:她省吃俭用陪丈夫创业,丈夫刚有点起色却要与富家女双宿双飞,离婚时,她发现丈夫早早转移了财产,只给她留了套不大的房子;
另一个男人,我的爸爸,从前是不思进取的富家子,经常在外面喝个烂醉,离婚后更是日日酗酒。我妈妈其实不想要我的抚养权,她了解前夫毫无担当,只好勉强将我留在身边。我有大把零花钱,有名牌衣物,有名师和高考状元当家教。这优渥的物质生活只是一种安全投资,她和她的第二任丈夫不止一次对我灌输:家业属于弟弟和妹妹,我负责学好管理或者法律,日后为他们服务。
上了高中后,妈妈突然开始关心我。的成绩。
她知道我和“那个女人的儿子”考入同一所重点学校,她为我请更多家教,报更多学习班,她是不动声色又要面子的女人,始终忘不了当年一次次被当众谩骂撕打。
她知道如何报复另一个女人。
每次考试后,学校公布年纪前一百名学生排名,我排第一位,从未失手。
他的名字出现在六十名到八十名之间,我的妈妈斜睨着,嘴唇像朵漫不经心的薄红海棠,美丽女人独有的刻薄妖娆。
一个学期四次考试,我考四次第一,他把我堵在暮色沉沉的西墙下,红着眼一拳拳打在我身上。我身后有个胜利的女人,他身后有个失败的女人。
他恨我母亲夺走他的一切,幸福的家庭、富裕的生活、完整的成长,更恨我长久地、近距离地反衬他和他母亲的落魄。每次考试后,我在大房子里翻开手机,收到奖励的话语和大额红包,他在小房子里接受辱骂和殴打。
但他的妈妈会带他去药店。不会有人留意我的神色是否反常,我走路的样子是否奇怪,我的胳膊被书包坠着不敢打弯,书包里塞满活血药、止疼药、挫伤药和安眠药。
耳边的笑声渐渐变小,我妈妈和她的家人说着小学班级活动的趣事,脚步轻盈地走进家门,我在围墙下看着脚边的路像黑色的水,蔓延到更多别墅更多路灯前,我抬起头,路灯将高高低低的别墅涂上浅淡的鹅黄色,空气里有乔木叶子味和迟末枯瘦的花香。
我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离11月6日只剩十天。
那天是我的生日,也是他的生日,我想两个女人不止一次在意过这个巧合。
只剩十天,我就可以告别眼前和耳边的一切。
我会死在那一天,他会是凶手。这是我给自己、给他、给所有人送上的最好的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