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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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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又一个周六,我承认妈妈有先见之明。

一大早,他们一家人带着保姆先行离开,九点钟,我在小区门口迎接“临时剧组”。来的人还是那几个,另有一位本地影视学院的研究生,也就是他们找来的摄影师。

摄影师看上去很专业,指挥班长几人拉了一个挺重的推车,其他人手里多了更多大包小包,进了我家,他们一个比一个拘谨,想看又不敢看,只有摄影师称赞道:“这房子真不错!这采光真不错!你们真会找地方!”

他来过一次,见我不说话,只好给他们介绍哪个地方可以进,哪个房间不能用,哪里适合拍哪个场景,说着说着,烦躁道:“喂!你能不能介绍一下!这是你家!”

“你上次来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又不了解具体剧本。”我说。

“你……”他毫不掩饰地瞪着我,眼神焦急,像在提示。

我这才意识到周围的人过于安静,看我们的眼神五花八门。

我确定他们又在脑补正室儿子和小三儿子的爱恨情仇小作文。

“能上楼看看吗?阳台用哪个?后面有花园对吗?”只有摄影师浑然未觉,拿着个本子勾勾点点,画着草图。我带他们去我房间隔壁的客房,那里阳台大,又对着后花园,适合挂尸体也适合仰拍,摄影师带着他和班长又是试镜头又是商量拍摄角度,演员们换衣服化妆,一切看上去有条不紊,然后……

所有事都乱了,灯光不足、机位不对、演员们在排练时得体自然,现在对着镜头不是四肢僵硬就是忘词、原定的位置没法拍全景只能在房间里不断换地方、副班长兼任导演,却发现拍微电影和拍视频是两回事、屡屡指挥不当……忙了半个上午,没一个镜头满意,客厅、客房、楼梯、花园一片狼藉。

他们看着我,一个比一个抱歉。

“我妈妈提前订了外卖,咱们先吃饭吧。”我说。

天气热,我们干脆在后花园摆上桌子,只见满桌愁云惨淡,班长苦笑道:“怎么这么混乱。”

我也跟着忙了几个钟头,不是搬东西就是跑腿,原以为忙起来他们能叫叫我的大名,结果只是固定了我的外号,现在他们叫我再也没有之前的胆怯和不确定,而是中气十足。

我看到他偷笑,一次,两次,三次……我甚至怀疑这个外号是不是他想出来的。

不过只是想想,他虽然常常故意逗我,偶尔让我糗一下笑笑我,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不骗我。

和愁眉苦脸的众人不同,他淡定地夹着虾球,一口一个,一脸满足,看得我想把饭盒里的虾球全夹给他。他吃着吃着突然停下来,看了看桌子,椅子,桌子后的树,椅子下的草坪,若有所思。

上次他来这里一心找茬吵架,恐怕没心情仔细观察。现在他的心情已经平复,目光里没有仇视,只有漠然。

他看了一圈,目光落在我身上,一下子笑了。

突然而然,又自然而然。

我和他相处不介意旁人,他介意,他十分注意场合和旁人的观感,看我一眼就垂下头看饭盒,我也只好放弃观察他。只听他说:“我看了一上午,结合过去帮朋友拍视频的经验,做了个小计划,你们听听?”

他的计划不难懂,把场景拆分,不再集中于整体情节,把镜头集中到一两个人,其余的人打光、提词、制造气氛,他把每个人负责什么安排得井井有条。摄影师说:“不错,就这么办,把镜头排好慢慢剪吧。这个小场记还挺有经验。”

“我看着头都晕了,就想我们谁也不专业,不如一个一个磨,至少把镜头拍好。”他说得挺谦虚,没有人反对,围着他补充计划。他们做不好不是因为笨拙,只是没经验,现在有人提纲挈领,立刻得了要领,想出各种查缺补漏的办法。

我盯着他,他察觉我的目光,唇角弯起,像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移开眼睛。我想说的大多数话,只能在两个人的时候说。

下午他们首先要解决的是灯光,我不得不打开家里几乎所有房门,到处找台灯,连两个小孩房间的台灯也拿出来搞气氛。心里祈祷这电影明天中午之前能拍完,至少让我把这些东西放回原位。

他们则用愧疚的眼神跟我做着一次次毫无说服力的保证。

“没事,以质量为主。”我说。

他的笑从眼睛里溢出来,可惜他一直跟着忙碌,没空来我旁边笑话我,只用嘴型说:“死要面子。”

我缓缓瞪他一眼,他笑得更欢。

他们忙我也没闲着,整个下午不是举台灯就是举反光的板子,时而站在凳子上,时而蹲在地上,我对他们紧张兮兮的拍摄难以上心,只琢磨拍了几场,还剩多少,他们是不是要连夜赶工,他会不会住在我的房间。等到夕阳西下,拍摄计划依然没能过半,我说出了“住我家”的建议。

男生还无所谓,女生有些踌躇,但她们为了这个剧本这个拍摄已经付出了太多时间精力,接下来她们要应付月考,不能拖延,她们试着给家里打电话,男生们也和家里联系,只有他纹丝不动。

“你……”我还没说完,他就说:“我必须回家。我要是留下,我妈会一直问。我只跟他来帮班委会一个忙,她要是追问就穿帮了。你们按照计划忙,我明早过来。”

结果,所有人的家长都点了头,他们说,一提我的名字,家长“十分放心”、“问也没多问”,我一时不能理解我为何有这样的威信。

他要赶在他妈妈下班之前回家。愿望落空,我只能送他出了小区,赶着时间和他多说几句话。

“门卡给你,你明天直接进就行。”我把我家钥匙给了他。

“你房门也用这个开吗?”他晃了晃。

“我房间不上锁,没人敢随便进。”我说,“包括那两个小孩。”

“你今天好像一直想和我说什么。”他说。

这个时间小区里的人不少,遛狗的尤其多,我极力忽略嘈杂的环境和内心的烦躁。

“说啊。”他笑,“或者,问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应该怎么拍摄、怎么做计划?”我问。

他点了下头。

“为什么让他们白忙一上午?”

“想在他们这群优等生中立足,没那么容易。”他上挑的眼角看上去像挑衅,“事前即使说了他们也不服。我只是找个最合适时机,让他们一下子接受我的意见,免得我多费口舌。”

我突然想起妈妈说他“挺厉害”、“不到三个月就进班委会”,又想起他对我说同学们对他的评价。

他的确是一个有心机、知道如何达到目的的人。

“你讨厌这些吧?”他问,现在,他的挑衅不只在眼角,还在嘴角。用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笑容。

我下意识摇摇头。

他却不甘心似的说:“你没发现吗?其实我和我妈一样,很擅长认识有用的人。我妈吃亏在精力全放在家庭,不会经营人际,更不懂交朋友。我爸不一样,我爸交下的朋友都能成为老朋友。”

“那你继承了你妈妈和你爸爸的优点。”我说。

他含着那个挑衅的笑,盯着我。

我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他想我了解他的缺点,他的阴暗面?我又不是不知道。。

显然,他认为我了解得还不够。他像在挑衅,又像在赌气。

我不得不回想下午的我究竟用怎样的眼神看了他,导致他如此反常?

现在想想,从我看到他,从我和他有接触,他的情绪从来没稳定过。不是过分暴躁就是过分温柔,或者过分敏感。

“你讨厌这些吧?”他坚持问。

“早知道了。”我说,“你从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你为什么一定要和班委混在一起?”

“还不是为了……”他没往下说,“你不介意?”

“你又没骗我。”我说。

我很想知道那些他从来不愿说下去的话究竟是什么,可我也知道他非常执拗,不想说就有办法不说。我讨厌人际相处中过分的技巧和老练的心机,这些他懂,他会,他可以做得不露痕迹。但我同样知道他可以为他的妈妈做什么,为他的朋友做什么,在他的心机中从来没有坏心。真正需要他使心机使坏时,他反而使用暴力这种最直白最容易留下把柄的方法。

他是个过于矛盾的人,这些我全知道。

“如果我骗你呢?”他问。

“呵呵。”

“喂!”

“等你骗得过再说。”我说。

他吸气、呼气、瞪我,又是那套我最熟悉的表情,我看得出,不管他刚刚在挑衅什么,他已经得到答案,而且相当满意。

我们已经走出小区,我想继续送他,又担心碰到他妈妈,他看着华灯初上的街道,再看了眼手机,有点狡猾地笑着:“我妈还有半个小时回家,我们……喝点什么?”

原来他特意空了半小时给我。

我点了好几下头,又觉得去茶餐厅同样浪费时间,只在冷饮小店买了两杯茶,和他拐进一片相对偏僻的树荫,坐在长椅上聊天。他给我讲初中拍视频的趣事,我只盯着他翘起来的唇角。说着说着他不忘打趣我:“我做的事很多,不像某些人只能举台灯。”

我不由郁闷,我妈妈讲究生活品质,她选的那些灯,每一盏都不轻,什么形状都有,举着真够累的。

“我今天才发现你力气不小,”他说,“而且队长说你打篮球很灵活,你这身体素质,当时为什么从来不还手呢?就算我们人多,你也不是不能反抗吧?”

“因为你太脆了。”我说。

“什么?”

“随便碰一下怕就碎了。”

我从未想过对他动手,不知为什么,即使不正眼瞧他的那段时间,我也能感觉到他的脆弱。他像一张白纸,随便碰一下,折一下,就会凌乱得不成样子,再也恢复不了。

他的手突然抬了起来。

我下意识想躲,但他眼睛里的幽黑的光涌动得厉害,我简直看呆了,动也不能动。

他的手轻轻落下来,落在我的脸颊上,我听到他的呼吸声。

我的半面脸颊就在他热热的手掌中,他眼睛里有什么呼之欲出,他像一张被晚风涂乱的素描,嘴唇微张着,却静止着说不出一句话。

我屏住呼吸。

他吸了长长一口气。那只手胡乱揉了揉我的脸。

“你才脆呢!”他佯装玩笑道,“我该走了,明早我来找你!”

他仓惶的背影匆匆消失在街灯深处,我抬起手,按住他触碰过的地方。

那些地方火一样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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