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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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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妈妈以准备开学为由停止了他的工作。

我私下问妈妈,她说:“你叔叔建议的,而且,经过昨天的谈话,我发现这个孩子比我想的还要软弱。”

公事公办的口吻,像签了份检查无误的合同。我在妈妈海棠花般的脸上没看到不悦或同情。

但我总觉得这句话里多了一点我不理解的东西。

“人没事做就会胡思乱想。”我说。

“他和你不一样,他不钻牛角尖。”妈妈说。

她指桑骂槐,我懒得理她。

我没清闲过,从前的我边苦读边钻牛角尖,他的确不一样,他闲下来呼朋引伴,找一堆乐子,自我调节能力比我强多了。

我想起舅舅公司的工作也快告一段落,这两天家教两个女孩子接近尾声——她们的父母说要给孩子一到两周假期出去旅游,放松身心。我很不赞同,他们把高中和高考当成什么?竟然要用半个月玩耍偷懒。我据理力争,两对父母将偷懒时间降到了一周,两个女孩没反对,算她们聪明。接下来我宣布,最后一周讲各个科目的总提纲和综合学习方法,既然两个女孩子已经认识,相处良好,她们的课可以合在一起。

“她们没意见。”晚上,我在饭桌上和妈妈他们说这件事。

不知不觉,晚间饭桌成了我们一家人的交流场所,我还记得当初我竭力回避这个场所,即使和他们同桌吃饭,我心不在焉,妈妈不时找一些蹩脚话题试图和我交谈,我不配合,她只好找一些常识考我教我,要求我回答。现在我竟然有了一丝倾诉欲,愿意把在舅舅公司、在家教家庭的事告诉他们,我说不清自己想告诉他还是他们,这件事自然而然,我怀疑他故意在妈妈、男人和小孩子面前逗我说话,让我习惯这种他根本不想习惯的“家庭氛围”。

他的爱体现在很多个不想就一定会忽略的地方。

我猜妈妈也用了很多时间才察觉到男人润物无声般的爱。

这种察觉终究让人感到幸福安心,难怪她能经受那么多非议和挫折,还有儿子的白眼。

饭桌上过于沉默,我问:“有什么不对吗?”

两个小孩和那两个女孩子一样不说话,男人低头喝汤,妈妈和他笑得幸灾乐祸,他摸了摸一左一右黏他的双胞胎,妈妈说:“好好学习,成绩不好就让你们哥哥补课。”

不知他们打的是什么配合,两个小孩脸上露出看到悬疑电影尸体的恐惧。

又是两个懒惰的家伙,他们竟然紧紧靠着他,好像我是怪兽,他是超级英雄。

妈妈更加幸灾乐祸。关于妈妈和他的关系,我猜妈妈还是不那么喜欢他,但乐见他和两个小孩亲密。小孩子成长需要参照物,妈妈希望两个小东西参照我的学习劲头,其他方面,她不想让活泼可爱的小孩变得冷漠古怪,宁可他们参照另一个哥哥——哪怕那是情敌的孩子。

我有点生气,趁机说了一下爸爸那边孩子的学习班,妈妈沉下脸讽刺:“你什么时候学会见缝插针了?”有男人和他在,妈妈的肝火没上来就散了,不疼不痒地听了几句说:“安排得还不错,但你爸爸溺爱孩子,他们……”

“那个阿姨挺积极的。”我说。

这不是错觉,一个他,三个家庭,四个弟妹,我的情商在短期内飞速上升。现在我知道涉及几方家庭,话务必说一半留一半,妈妈想问“那个女人会不会也溺爱孩子”,想到他的妈妈那么溺爱,不得不考虑他和男人的心情;我想说“那个阿姨吃过没文化的亏一定会努力鸡娃”,突然想起他就是个天天被鸡的娃,马上换个说法。想想男人负责公司上下的沟通,想想妈妈和舅舅每天不知道面对多少大小财神,我怀疑我的脑子根本不够用,这也不是错觉。

“这算什么。跟你那个小男朋友学着点。”

第二天早上我把这个发现告诉妈妈,妈妈笑容依然凉薄,近乎蔑视。但她承认我们的关系。

“不要笑得像个傻子。”妈妈不悦,“情商只是礼貌和修养,人情世故不能用‘情商’衡量。大多数的人连礼貌和修养也没有,比如你。”

“真正的‘人情世故’是什么?”我问。

“任何事,比如你们上大学收到的礼物,怎么回,回多少,什么时候回,你懂吗?”

不懂。

最近我们经常收礼,妈妈生意上的伙伴不是包红包就是送礼物,一送两份;男人买了两个高配置新电脑,连同耳机、鼠标、键盘;姐姐送来两个最新款手机;就连我那两个学生的家长也送上两份礼物:旅馆阿姨知道我们的关系,另一位只是尊重我的家庭成员。就像妈妈说的,怎么回,回多少,什么时候回,这些东西就算他也未必搞得明白,只能靠妈妈和男人一一考虑。

“你舅舅叫咱们今晚去吃饭,看着吧。”妈妈有些烦恼。

“所有人吗?”我问。

“对。包括他。”妈妈说。

我顿时也烦恼,不知这烦恼来自我的多疑还是情商提高。我确定舅舅比妈妈更加不安好心,妈妈再不认同他,也依然两份行李箱、背包、鞋子、一堆衣服买买买个没完。舅舅?我怀疑舅舅一有机会就要搞破坏,谁也拿他没办法。这些年舅舅明里暗里给男人脸色,妈妈看到只能忍着。难道我要继续忍?

“不用那么紧张,你舅舅不会明目张胆欺负一个孩子。”

“暗着来我更受不了。”我脱口而出。

“让你舅舅给你点教训也挺好。”妈妈立刻翻脸,变成看热闹的,我懒得理她。

我思考如何对付舅舅,一想就是一天。中间给两个学生上了第一节综合课,课时很长,两个学生录音笔平板笔记本教材齐上阵还差点跟不上进度,还敢在课堂上互相使眼色,课后我批评了她们十分钟。

“的确,学习态度也是学习的一部分,说得对,说得都对。”那位来头颇大的阿姨在旁连连点头,我不懂如此明事理的母亲怎么会把孩子惯得懒懒散散。

“你妈妈他们已经在外面等了,今天不留你吃饭了。”阿姨又说。

我连忙道谢出门,一眼看到家里的车,今天双胞胎坐在中排,正搂着他们爸爸妈妈的脖子撒娇,我关上车门,郑重其事对他说这一整天的思考结果:

“总之,你不是要学心理学吗?等会去我舅舅家,别管他说什么,你就当病例个体好好观察。”

“说什么呢?”妈妈回头怒斥。

“你不用这么担心。”他哑口无言,拍了下我的腿。

我坚信舅舅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想到家宴还好,只有两家人,每个人下厨做一两道菜,舅舅也做了。席间舅舅提起要送我们考上大学的礼物:给我买了套房子,给他买了辆车,两把钥匙直接放在桌子上推过来。

他和他爸爸脸色微变,妈妈飞快给他个眼色,他落落大方说了几句客气话,拿起钥匙道谢。

“不谢谢你舅舅?”妈妈不耐烦地提醒我。

我这才注意自己随手抓起的钥匙,舅舅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警觉,问了下房子地址,果然在舅舅公司附近。

一边想把他撵走,一边打我的主意,我这个舅舅……

“谢谢舅舅。”我想把钥匙扔给妈妈,一秒钟想起他手里还拿着,连忙放进口袋,他也学着我的样子将钥匙随意揣进裤袋,接着和几个小孩玩闹,听大人们说话,没有任何窘迫不自在。他适应性一向好,妈妈多带他见识几个场面,他便再不露怯,我怀疑他的适应性比他爸爸更好。

他们有说有笑,我却冥思苦想,恨不得掰着手指计算舅舅通过一辆车挖了多少个大坑。

他不作声,求助我妈妈和他爸爸,舅舅会认为他小家子气;妈妈倘若此时出声指示,舅舅又会认为妈妈帮外人;

他马上答应,在场多数人会认为他脸皮厚;他不答应,舅舅马上就会提起男人这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让他们父子一起难堪,男人固然能用言语善后,又显得他不会应对;

他拿回家开了,那便是贪慕财富忘恩负义;他拿回家若不开,就是缺乏教养没有礼貌;

他很喜欢开车开得很开心,别人看在眼里认为他忘本;他不开心又不得不开,表露出来妈妈认为他不知感恩,不表露出来憋在心里早晚满心怨怼;

若今后我们有变故,他离开这个家,不拿这辆车,这辆车依然是我们家的财产;拿了这辆车……对舅舅来说,拿一辆车赶走眼中钉简直太划算了!何况舅舅不是守财奴,讲究基本公平,没准还要(帮我)多付点分手费;

……………………

我的脑子快要打结,最难的数学题也比这些东西简单。

“感觉怎么样?”妈妈继续幸灾乐祸。

“难怪财产留给舅舅,你的确接不住。”我不禁感叹。

妈妈瞪了我一会儿,不愿接受这个实事求是的说法。我心里多了彷徨,妈妈的生意才能不及舅舅,人际相处不及爸爸和那男人,但妈妈仍比我强很多,妈妈尚且不能很好地维护那男人,我又怎么可能维护他?妈妈的眼神不知何时由“瞪”改为“钉”,她似乎想伸来一只手给我,却只是说:“你怎么了?”

“那套房子在公司附近。”我撒谎越来越熟练了。

“挺好的一套大平层。”妈妈安慰,“用不到就留着或者卖掉,你舅舅不会管你怎么用。”

“阿姨,我那辆车,”坐在我旁边的他突然插话,“我马上去上学,车闲着也是闲着,我看咱们公司那边还需要个小车型,他们跑业务开着又轻便又体面,就放在公司吧?”

“行,你的车你说的算。”妈妈一口答应。

他轻轻松松解决了舅舅的难题,我一个白天的担惊受怕和一个晚上的绞尽脑汁显得有些多余。但我终于能放下心头的大石头。他与我对视,笑起来……我想起一个成语:云淡风轻。从前他笑的时候有纯白味道,不论羞涩还是担心,疲惫或者悲苦,慧黠和不怀好意,全都明明白白对我写着,哪怕他那些阴暗难明的情绪,也像白纸上荡开的墨迹,我不明白他写了什么却能感知。现在我看不到任何情绪,他成了一张厚厚的纸,仍是白的,我知道那是两张黏在一起的纸,一个旧的他,一个仓促完成的新的他,强行覆盖,比过去坚硬,很难看到从前的脆弱。

我明明希望他坚强,渴望他成长,这一刻却开始怀疑成长是不是错了。

“你啊,不用那么担心我。”他用半撒娇半哄的口吻说话,试图伪装出一切正常,经过妈妈的点拨,他拨云见日走出阴霾。趁小孩子在前面吵父母周日要去动物园还是游乐园,他靠近我小声说:“你怎么对我那么没信心?你想想我可是轻轻松松就进了一班班委会,你解决不了的问题是我最擅长的,不用苦着脸。你舅舅也不算为难人,我都能消化。这是我们两个的问题,你解决你的,我解决我的,我们不是约好了?”

“道理没错。”我说。

“但你在哄我。”我说。

“情商怎么突然变高了?”他没装蒜。“你应该接受现状,在你家这边,这是最好的结果。这结果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我们已经很幸运了。就算有困难,我要接受,你也要接受。不能因为这是你妈额外赠予的,就当做理所当然。”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一向爱激动的他竟然比我更冷静,看着这样的他,我突然有点明白周围的人为什么不愿与我亲密,从小到大我为什么没能建立任何一种亲密关系。冷静可能是亲密的慢性杀手。

“我承认。但我们应该共同面对问题,而不是把问题强行一分为二。我们应该一起商量。”

“这不可能。”

“什么?”

他仍旧与我对视,仍旧云淡风轻,我预感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蜕变了,我们的关系也会因此改变。

我不喜欢这种预感,我们最亲密最牢不可破的关系即将一去不返。

“别这样。”他看上去有些难过。

“别这样。”他的声音让我想起那个我凌辱他的晚上,月光照进他家的客厅,他用同样难过的目光看我。

聪明如他,从接受我的那一刻就知道我会带他死亡,他看得到未来。

现在呢?他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悲剧式的未来。

“别这样。”他低声说,“这是我们必须经历的。”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经历?我们要从此你瞒着我,我哄着你?”

“那好,你在舅舅家想了什么?把你想到的东西一字一字原封不动告诉我。”

我哑口无言。

“你做不到吧?你一个字不能告诉我。我也一样,我心中的一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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