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方因元霍一案暗潮汹涌时,帝丘一场事关大夏帝君的婚礼也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了。
原本这场拟定近两年的大婚会因为八大仙门弟子大闹钦天监宣告推迟,忙得焦头烂额的灵权也打算劝告徐愔将婚期推迟。
徐愔一反常态地拒绝了。
灵权愣了愣,站在慈宁宫前殿里,劝道:“娘娘,不过两日,就有仙门要帝丘,来者不善,帝丘戒严,不是大婚的时候啊。”
徐愔摆了摆手,头疼地揉了揉眉头,回:“本宫知道,可这婚期不是随意定下的,不能随便推迟。”
灵权皱了皱眉,想起近来的麻烦,以为徐愔人老了,又犯起固执的毛病来,道:“婚期可以再看,陛下年幼,未来有的是好日子。”
珠帘晃荡,徐愔撑着头坐在上座,沉吟不语。
“事急则缓,事缓则圆,事圆则通。”灵权上前一步,拱手道,“娘娘莫要糊涂。”
徐愔抬眸,睨了灵权一眼,道:“本宫老是老了,但不糊涂。”
“你焦头烂额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那丫头吗?”
灵权顿了顿,听徐愔低声道:“本宫将她藏在徐家养了那么久,受得可都是普通闺阁小姐的教育,你说……她上哪学的权衡各方的帝王之术?”
灵权一怔,猛地抬起头,看向珠帘后徐愔模糊的脸。
“她这些日子动作不小,前些时日,又在众仙家面前露了脸,叫杨救贫那混账记住,暗地里派人搜查起内廷来。”徐愔盯着灵权,明知故问,“你说,他在找什么?”
“这么多年了,她的身世从没人怀疑过,而今她一出深闺便一鸣惊人,叫人怀疑起来,”徐愔深吸一口冷气,冷道,“真是好大的本事。”
“本宫一时心软,留下了她,养大了她,”徐愔语气森冷,“却养出一颗狼子野心。”
灵权惊道:“她生下来就送到了徐家,怎么会知道……”
徐愔抬手,制止了他的话,道:“赤狐之血是千年妖狐的血。”
“那血里流淌着的东西,除了突然发疯的历代帝君,没有人知道是什么。”
徐愔沉声道:“徐诗隐已经是徐家人了,没有人可以查到她的身世,但以她的本事,我想就算她顶着徐氏女的身份,背负重重仙法束缚,也依然能够将中土搅得风起云涌……就像她的先祖那样。”
“婚礼不能拖了,拖则生变,即可举行,”她冷声道,“赤狐之血必须延绵不绝,而她,也必须尽快抹去。”
慈宁宫中飘荡着冷风,将垂下的珠帘撞得发出叮当的脆响,灵权抬头一望,看向了那座不倒的石像,她明明已经死去多年了,可好像还活着一样,神情慈悲又疲惫地看向地上脆弱又可怜的子民,千年不倒,不由得心里发冷。
这活着的幽灵载着风,在大夏的每一寸土地上晃荡,它飘过山、飘过水,然后化作一粒看不见的尘埃落在了一只红狐的脑袋上,再由徐诗隐带着笑轻轻拍开。
红狐人一样的站起来,拱起双手,作势要跳到徐诗隐的身上,徐诗隐顺从地低下身,红狐立即跳到她怀中,围着她的脖子转了一圈,变成了她的围脖,然后发出“桀桀”的怪笑声。
徐诗隐轻轻抚摸它温软的皮毛,转头透过紧闭的坤宁宫望向宫门外自由的天空,耳边是侍女们极力压低声音微弱如同气声的讨论声,她们道:“外头不安生,钦天监三位大人都想要推迟婚期,今日灵大人还专程跑到慈宁宫去找娘娘商议了。”
“娘娘怎么说?”
“娘娘不同意。”
徐诗隐眨了眨眼,抱着狐狸,低下头,安静地望向了远处偷懒低声交谈的侍女。
“小姐。”身边的人听不到那么微弱的声音,好奇地看着徐诗隐忽然专注的目光。
徐诗隐转过眼,不经意地问道:“听闻陛下前两日被那些仙人们吓着了,回去惊厥,竟发了烧,近来好些了吗?”
周围人以为她终于有了点天家妇的自觉,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忙不迭地道:“太极殿那边的消息说陛下还病着呢,精神头不好,念叨着要小姐亲手做的银耳莲子羹呢。”
徐诗隐挑了挑眉,扫了身边侍女一眼,笑了笑,说:“好啊,那我就带着汤羹去见见陛下吧。”
“不过,我们不日便要大婚,论理我该从徐家出嫁,这几日不该面见圣上,这汤我就送到偏殿,代由你们替我送过去吧。”
众人应是。
正在徐诗隐别有所图,要端着汤羹前往太极殿偏殿时,青灯换了一身行头,混进了仪鸾司。
附身朱雪之后,她所有的记忆也一并灌到了青灯的脑子里。
乞儿、逍遥门、诸位师兄的离世,还有……牧九明。
那感情太过浓烈,她足足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去消化这些感情,对比两次附身的奇妙体验,她发现那神像能够让她和莫失一样轻易地去占有别人的身躯,不,她应该远不止占有别的身躯这么简单,脑中真实记忆和情感的回荡昭示着她远比莫失更彻底地占有了他人的因果。
就像她会继承夏池的情感一样,她脑海里也会不断回荡着朱雪的执念。
这不像是仙人们口中的“夺舍”,而是占有不同人的命运,继承某个人的所有,然后完全地成为某个人。
这意味着,几乎没有人可以看得出她夺舍的事,也没有看得出她真实的身份。
青灯不由得兴奋起来,修仙界危机四伏,而今与水云身扯上关系的她,在真正变强之前,势必被形势裹挟着,别想安稳度日,但如果可以轻易地成为别人,她也就不怕这些汹涌的危机了。
只要灵魂不消亡,在某种意义上,她就是不死的。
她一边走一边捏着袖口里一直跟随自己的神像,心道,莫失用贪婪和罪孽浇灌出来的神器竟然为她所用,认她为主了。
这是她现今所拥有的唯一灵器,为了之后的规划,她打定主意要趁此次帝丘之行,好好试探一下手中的神像,看看它到底还能做到怎样的地步。
思及此,一清早起来,她就忙于为朱雪的事奔波。
如今帝丘局势非常复杂,她跟着李清源能接受到的信息实在有限,但结合上朱雪的记忆,事情看起来却清晰许多。
元霍之死牵扯甚广,碧苍宗护短,决心要给元霍复仇,但复仇首先要找出杀人凶手,然而,元霍的死因非常尴尬。
他是因不听师门嘱咐,妄自尊大,牵扯进李青灯的漩涡中,与他人在“夺宝”的争斗中死去的。
这也就意味着,要搞清楚杀害元霍的凶手就必须要把雨夜的一切搞清楚。
于是,寻凶这件事也就变得没那么简单了。
照李清源和娄子尘的意思来看,其余名门的弟子,要么是不愿意牵扯其中,要么是别有所图,并非真心寻找,寻凶已经成了碧苍宗外所有人的负担。
而今,这负担又阴差阳错算到了钦天监头上。
可偏偏,钦天监还真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他们也参与了那夜的事,而且为了抢夺李青灯杀了不少人。
可是……
朱雪记忆中的元霍画像映入眼帘,青灯终于将雨夜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和已经如雷贯耳的名字融合到了一起。
没有人比青灯本人更清楚,这钦天监在当夜真的杀了不少人,但就是没有杀元霍,那夜元霍也差点抓住她,但之后不久就被其他修士捏死了,可惜捏死他的人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巧的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也早被钦天监杀了。
她摸了摸脸,回想起当夜的情形,至今还能记得那个人在整个身体爆掉后,那些炽热的内脏喷到脸上的感觉。
元霍处事嚣张,就差没把自己出身碧苍宗这几个字顶在脑袋上了,牧九明应该很清楚自己确实没有杀过元霍,反而早早替碧苍宗的人为元霍报了仇,这明明是很简单就能说清楚的事情,但就是现在的情形就是变得如此暧昧不清。
钦天监想要搜查出那夜的真凶实在太容易了,为什么今日会变得这样艰难呢?
原因很简单,之所以找出真凶那么艰难,是因为在此次事件中真凶是谁已经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点在于,是否牵扯其中。
大夏不是在忌惮碧苍宗荒谬的讨债,而是在忌惮这件事本身可能牵扯到的其他仙门,忌惮着与水云身有关的一切麻烦。
谁辛苦修炼不是为了得道飞升,与天同寿呢?
而今,大家早已不指望的飞升摆在了眼前,谁都会变得疯狂。
疯狂的贪欲会引发数不清的灾难,天下修士蜂拥而至的清水镇,关山不出的阿难寺,讳莫如深又虎视眈眈的各大仙门……
钦天监怎么能在天下人眼前承认自己参与到那雨夜中并且夺走了与水云身有关的唯一线索?
除非……
深宫中的寒风裹挟着温暖的银耳莲子羹飘到了青灯的幕篱前,将两个毫不相关的破局之人千丝万缕地搭在了一起。
青灯闻到这深宫中甜腻的汤羹味,短暂地停了步子,在人来人往的仪鸾司中,转回头,望着帝丘那座巨大的石像,无声地问道:“到底什么能让天下人的视线从帝丘移开?”
“除非,”她勾了勾唇,无声地答道,“又一个李青灯横空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