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兴琛看着面前的炮口，居然意外地冷静下来了，甚至还有萌生出一种莫名的快-感。等他回过神来的，他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按在了导弹的发射按钮上了。

衡景明在一边焦头烂额，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他赶紧将缩回手，掩盖似地往后退了几步，离开了操控台，问衡景明：“现在怎么……”

“别问我怎么办！”衡景明拼命拉升高度，尽量避开被攻击的范围。“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老魏不想听我问为什么，你看看跃迁系统能用吗？”

宋兴琛闭上嘴，重新校准区间值，灰界人的巨舰可能开了屏蔽系统，仪器都不太灵敏了。

他调出数据和扫描仪，看着上面才走到百分之二十的舰体扫描进度，十分头疼，现在根本就没有跃迁的可能的性，“不行，起码还得等半小时。”

“紧急跃迁的可能性有多大？”

“没多大。”宋兴琛瞟了一眼行驶参数，大致估算了一遍可跃迁的点。那些光点几乎都分布在距离对方很近的地方，躲都没地方躲，“我们只是护卫舰，他们属于母舰级别，就算我们跑得够快，万一惊动了他们，里面出来不管是机甲还是战舰，我们都没办法第二次跃迁。”

宋兴琛向外面看去，所有的战舰简直像是羊群一般，被驱散着四处奔逃。原来他们并不算完全失联，友军都距离自己不远，只是因为通讯系统的问题，没办法联系上对方。况且这次也只是最普通的巡航，都是上一批支援的带着这一批的出来混，有实战经验的不多，况且谁都没想过，出来执个勤还能遇到这种事情，所以一下子乱了阵脚。

“没办法，谁都联系不上。”衡景明将耳机摔在操作台上。“这玩意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宋兴琛没接话，他在脑子里面飞速运转，这里离月球堡垒不算远，绝对不可能在这种距离之下还没有一点警报，而且灰界人也不会就这样把自己的大本营放在这儿，实在太冒险了。

他看着巨舰虽然调转但是迟迟未发射的炮口，被一个又一个燃起的照明灯短暂地拖出黑暗，却照不亮它背后藏着的阴谋。

它不知在这里呆了多久，直到被发现了才开始有所行动，就说明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想打草惊蛇。

这是为什么？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宋兴琛冒出一个想法。

“衡景明，向它开炮！”

“啥？你是不是疯了？”衡景明压根没搭理他，还在死死盯着那个扫描的进度条，他决定了，只要进度条过了百分之五十他们就紧急跃迁，“为什么我第一次带队出来执勤就会遇到这种情况啊！”

宋兴琛又看了一眼那艘母舰，居然发现自己有些不敢抬头跟它直视。

卢灿曾经跟他说过，有一种叫做“巨物恐惧症”的心理疾病，只要看见巨大的物体，不管是不是地球上应该存在的生物，甚至包括相关类似的电影，都会生理不适。其实这种恐惧症的来源与其说是“巨大”，不如说是“死亡的威胁”，以及巨物背后潜藏的关于死亡、受伤、崩溃等自我暗示。

宋兴琛一直觉得自己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因为能征兵入伍都要经过严格的体检和筛选，但是在这种情况之下，难免会出现这种不健康的心理状态。

他想起自己房间天花板上的那颗木星，以及那只猩红的眼睛，硬是逼着自己抬起头，语气郑重，“你听我的，不要用导弹，用照明弹就行，然后立即跃迁。”

“那岂不是暴露位置，我们会死得更快，你不想活了我还想呢。”衡景明想都没想就否定了他的提议。

“你以为就我们现在这个距离，他们能检测不到吗？”宋兴琛指着坐标，“既然他们没有朝我们开火，那就说明他们另有目的。”

衡景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终于妥协了，“我说哥们儿，咱俩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算了，跃迁到哪？”

宋兴琛输入坐标：“这里。”

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衡景明也不再说话，反正现在大敌当前，说啥都没有意义，于是依言朝着天上投放了三颗照明弹。

照明弹的声音很尖锐，被宇宙真空的环境尽数吞没，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几十颗照明弹也照不亮这个巨舰的全貌。俄罗斯的母舰贝加尔湖号是当今地球最大的战舰，体积堪比一座小型堡垒，但是眼前这艘巨舰，显然没比贝加尔湖号小到哪去。这种级别的战舰摆着这里，别说是导弹了，就是几门大炮轮番着轰炸都没啥用。

宋兴琛透过望远镜，看到刚才还是闭合状态的炮口打开了，他预感不好，“快跃迁！”

衡景明反应很快，听他声音走音，就知道出事了，没敢耽搁，立刻按下跃迁按钮。

系统提示：“跃迁成功——”

衡景明还没来得及奇怪，进度条才走到四十五，按理说无法支持长距离的跃迁，那他们这是到哪了。

几乎是同时，灰界人的母舰突然发难，万弹齐发地朝着那些惊慌四措的地球护卫舰攻去。

衡景明后脖子一凉，要是刚才再慢半拍，估计中招的在这些人里面也得多个自己。他心有余悸地问宋兴琛：“你这坐标是跃迁到哪的？”

宋兴琛也惊魂未定，“灰界人的母舰底下。”

“不是吧……”

“照明弹里面携带数据读取器，我打印了一层他们舰体的材料涂层，附在咱们的护卫舰上，现在躲到他们下面不会被发现。”

衡景明拼命按下因为受到惊吓炸起来的头发，“能管多久？”

宋兴琛看了眼时间，给了个答复：“十分钟。”

“……我谢谢你。”

衡景明明白自己为什么当时模拟课上会被他们打败了，这人完全不按常理出跑，主打一个随心所欲，想到什么做什么，不考虑后果也不考虑退路。他扶额叹息：“那你告诉我，现在怎么办？”

“我扫描过，咱们现在正巧在他们的武器仓库下面，不是发射弹道那种。你说啊，我们要是混进去的话……”

衡景明难以置信地打断他，“你放什么屁？你当灰界人的母舰是你家开的吗？”

“可这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机会了。”

衡景明冷笑：“只是我们的死亡几率从百分之百变成了百分之两百。”

宋兴琛：“别扯这些，你去不去？”

衡景明：“你妈的……去！”

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只要是两个人一起做就仿佛有了依靠，有点像以前两个人一起考试，发下来的成绩是要被剥皮的程度，但是一看到同桌比自己还差，瞬间心就不慌了。或者是上课铃响了才走到学校门口，但是一看自己同桌还在后面慢慢悠悠地晃，那种安全感是不可言喻的。

其他战舰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不是被打落就是因为闪躲间相互撞击发生爆炸。敌军的母舰像是无意中捕捉到猎物的猛兽，吃饱喝足的它对戏弄猎物的乐趣大于进食。因为躲在母舰底下的缘故，干扰也失去了作用，刚才被衡景明扔在台上的耳机没关，他俩却也没一个人想拿起来听听。

刚才衡景明因为听不清，便将所有声音都调至最大，如今里面传出的惨叫声不用靠近都能听得很清楚，那是战舰被击中时惊恐的叫声。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同时别过头去。

宋兴琛将手放在音量控制键上，却不忍心按下去，不管他们说了什么，这都是彼此间最后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了。

长城堡垒。

古嫣心浮气躁地在窗边走来走，不时干咳一声希望引起她家老头子的注意。

巡逻三分队集体失联的消息刚刚递到古寅将军的办公桌上。

“你能不能坐下来安静一会，转得我头都晕了。”

“可我同学都在那上面啊！”她的手在发抖，海藻牺牲那天的惨状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她不想看到历史重演。

“你是军人，不是学生。”古将军脸色沉下来，他按了一下桌子上的按钮，不多时，他的副官潘澜推门进来了。

他站定后行了个军礼，“将军，您找我？”

“情况如何？”

潘澜眉头微微皱起来，“巡航总指挥的樊队长今天请假，出事的时候不当值，所以也不了解情况。但据我技术部门做出的数据分析来看，他们失联是在靠近月球基地的方向。”

古嫣闻言，重重握住拳头，只听古寅说：“谁批准他请假的？”

“他……没人批准，严少将也不知道这件事。”

长城堡垒负责日常巡航行动的樊华，是严少将的表弟，属于靠着关系进来的，胸无大志亦无点墨，是个不折不扣的庸才，所以他日常的很多工作都是严少将在帮他善后。

看古寅半天不回话，副将潘澜看了一眼古嫣，顶着她的目光，硬着头皮试问：“将军，我们要派人去找找吗？”

“不用。”古寅抬起头，“先不要……也跟严茗说一声，不要贸然去找。”

“那巡航的其他人员呢？”

“返航回港，等待消息。”

“什么情况？”潘澜前脚刚走出古寅的办公室，古嫣后脚立刻窜到他前面，“樊华是饭桶吗？你不处置他吗？不请假就旷工，这算什么，不得治他一个玩忽职守罪！那些巡航的人为什么不去找？”

古将军看了女儿一眼，丝毫没把她的心急火燎放在心上，一个问题都没回答，“你着什么急，能回来他们自然会回来，回不来你再跳脚也没用……你别乱跑，我去找严茗。”

古嫣是个暴脾气，被噎了这么几句还能让她不动手的恐怕也只有她亲爹了，她拦住要出门的古寅。

“爹啊……那是人命啊，说不管就不管了吗，那你这算什么？”

“嫣嫣。”古寅神情复杂地看了女儿一眼，曾经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多年来如鱼得水的军校生活让她一直活在舒适圈里，却也惯出一个太过于直接的头脑。他止住了想跟女儿解释的念头，这种时候说再多她也听不进去，只甩出一句——

“别总是一副长不大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