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堡垒。

“已接到。”

古寅看见这句信息之后，立刻回复：送出之前请提前告知。

那边回复了一个“好”，便没有了动静。

他靠在椅背上，思忖了片刻正要将副官潘澜喊进来，门外的呼铃先响了。

潘澜将手中标着“绝密”二字的文件放在桌上，神色有些慌乱，“将军，我们已经锁定他们的位置了，只是……”

“只是没想到那是一艘灰界人的母舰吧。”

潘澜没想到他已经知道了，虽然震惊，但也不敢再开口。

“不用担心，知道这件事的没几个人，做好防控部署，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打草惊蛇。”

潘澜点点头，还是没忍住，“可是现在执勤人员和技术人员都在做相关的调配，就算我们不说，他们万一说出去了，会不会……”

古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用担心，既然灰界人一直停在那里没动，就说明他们没有想要攻打我们的意思。就算我们的技术人员检测到了，也不可能贸然就请求发动攻击的。”

潘澜是个聪明人，听出他避重就轻的这一番话，就没打算跟自己做过多解释，他识趣地行了个军礼，转身出去。

意识稍微清醒一点之后，宋兴琛终于又感受到脖子后面的刺痛感，以及耳朵里将自己脑浆混成浆糊的杂音。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刚才那些灰界人为了控制住自己，知道他的身体里面被埋了芯片，便把遥控功率给调到了最大——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

但现在也不是关心后遗症的时候，兴许自己的都没机会活到后遗症发作。宋兴琛眼前一片模糊，尽力瞪大眼睛，在适应了房间里面的光亮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是被绑在椅子上面，旁边坐着个人。

察觉到他的动静，那人从终端后面抬起头，“你终于醒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样貌，熟悉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间，宋兴琛以为自己还没醒，那居然是姜昙华。

“你……”宋兴琛连耳鸣都顾不上了，他的脑子迅速给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也被抓进来了？”

他摇头：“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宋兴琛刚清醒，脑子还没转过弯，“你不是被抓进来的吗？”

“嗯。”姜昙华稍微一偏头，一个机器人滑行过来，端起桌子上的水杯递给宋兴琛，“喝吧，喝完再说。”

宋兴琛眼部肌肉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他看见姜昙华的耳朵上面挂着传感器，他知道这个，能用脑电波去控制机器人，但他长时间未进食，就在那个医生的实验室里喝了两口水，一时间生理机能战胜了理智，他端起杯子就喝。

水的温度不冷不热，正正好好，而且还是配好的糖盐水，顺便补充电解质。

喝完放下水杯，宋兴琛意外发现自己胳膊上面有个不起眼的针孔。

姜昙华没打算瞒他，及时给了解释，“我给你打了营养针，你应该好几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了吧。”

宋兴琛才感觉那种一直火烧火燎的饥饿感消失了，没有了对食物的生理性渴望，他感觉自己的记忆和理智也在慢慢回来。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但他还是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尽可能地平静，就像从前两人在宿舍里面说话那样。

他问：“你是谁？”

不是问这是哪，也没问你为什么在这，而是——你是谁？

姜昙华定定地看着他，这时候宋兴琛才发现他眨眼睛的频率很慢，他很想跟姜昙华一直对视，但发现自己总是因为眼睛酸涩要眨眼，但是姜昙华就不会。

他垂下眼睛，脸上带了点笑，“我叫姜昙华，毕业于国航大学毕业，现服役于中国太空军支援部队，也是……25号一直在追捕的夜半鹊成员，就是你们地球人通常说的灰界人。”

“不可能。”宋兴琛开口便打断他，哑了一会，终于想到一个能证明姜昙华在诓自己的证据，“灰界人没有你个子这么高的。”

据史料记载，地外星是一个环境和生存条件都很艰苦的星球，没有足够的营养来维持原住民太过于宏伟的身高，所以灰界人普遍身形瘦小，就算地球人跟地外星人通婚生下的后代，也不会出现身高这么高的。

姜昙华沉默了一会，然后找了一个还算温和易懂的解释，“你就当我是基因突变吧。”

他长相异常俊美，骨肉丰匀，这些确实是地外星人最显著的特征之一，可地外星人的体型普遍偏矮，男性能长到一米七都算难，更别提姜昙华这种一米九几，站在人群中就是“鹤立鸡群”的真实写照。

“我爸爸是地球人，妈妈是地外星人，后来父母被流放到了木卫二，我在那里出生，被送回地球之后，就一直待在夜半鹊。”姜昙华低下头，他鲜少回来灰界人的母舰，但每次回来都必定坐着特制的轮椅，腿上盖着厚毯，就是为了不让被人看清自己的身高，毕竟他们都知道，这母舰里面肯定有地球军方的卧底。

包括刚才他出面将宋兴琛保下来的时候。

宋兴琛没办法一下子消化这么巨大的消息量，姜昙华说的话他每个字都能听懂，但是连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他想站起来，一个没站稳又坐了回去，手肘撑在椅边，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被绑起来了，而是因为他在昏迷中之中稳不住身体，姜昙华才从椅子旁边抽出固定器，确保他不会睡着睡着摔倒。

“不对，时间对不上，年龄也对不上。”宋兴琛脑子里面转过历史书上的时间线，“地外星人都投降一百多年了，按理说你现在也该近百岁了，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年轻？”

“‘生命舱’。”姜昙华看着他，“其实这个理论在一百多年前就有了，当时他们……灰界人为了保证反攻地球的有生力量，倾尽全力制造出能将人的生命体态固定住的生命舱。”

宋兴琛难以置信：“你在生命舱里面睡了一百年？”

“没有这么久，一开始我们只是依托于海盗们的技术，作为条件，给他们提供地球的相关情报，后来技术成熟，我们就自己单干了。”

一句“单干”说得轻巧，星际海盗那帮人无利不起早，他们跟海盗之间的交易肯定远不止一些情报。

姜昙华接着说：“当时被送回地球之后，我假装自己是孤儿，夜半鹊的人把我送到长舟潭的门口，那时候有很多孤儿，多我一个并不奇怪。就这样，我顺理成章地拥有了地球上的合法身份，后来用这个身份考进军校，后来又认识了你们，参了军……再后来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短短几句话，轻描淡写地讲述完了自己这二十多年的经历，但是宋兴琛知道这里面的“故事”一定不少。也许姜昙华这样遇事宠辱不惊的性格就是这样练就出来的，难怪第一次跟他上战舰实操课的时候就觉得他好像有种不符合这个年级的淡定。

“你本来可以瞒着我，可以不露脸……为什么救我，还跟我说这些？”宋兴琛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了——战争伊始，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牺牲和流血，转眼之间那些残酷就在眼前迸发。他不是不能接受身边会有灰界人和夜半鹊的间谍，但他没办法接受姜昙华是这其中之一。

只是还有哪里不对，宋兴琛看着他，他能把自己身份这样详细地告诉自己，这说明他的身份并不是完全保密，至少对着地球不是。

他死死盯住姜昙华，非要问个明白，“你是双面间谍？还是卧底？”

姜昙华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一下，那笑又苦又涩，还有些解脱的味道。

他没有直接回答宋兴琛的问题，避重就轻地指指自己的脖子，眼神扫过放在桌上的盒子，语气有些伤感：“你脖子里的芯片已经让人取出来了，不过这还只是个不太成熟的半成品，就算取出来了，也会有后遗症。不过问题不大，头晕个几天就能恢复了。但是衡景明，我真的没办法了，他受伤太重，救不回来了……但你可以把他的尸体带回地球。”

宋兴琛心里一沉，“什么叫带回地球？你跟我了透露了这么多，能这么轻易就让我回去吗？”

“不然呢，这才几月份，难不成你还想在这里过年吗？”

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宋兴琛正了正神色，想继续问他关于“间谍”的事情，墙边传来推拉门响起的声音。姜昙华挡在他面前，从隔板中接过两个饭盒，又严丝合缝地拉回去。

“吃点东西吧，我专门找人给你做的，应该会符合你的口味。”姜昙华揭开盖子，饭菜香味立刻溢了出来，跟学校食堂里面的那些菜品差不多。

宋兴琛在吃还是不吃之间权衡了一下，立刻选择了前者，既然姜昙华说了会放自己出去，应该就不会在这饭菜里面做手脚。

宋兴琛一边吃，一边听姜昙华继续说，他的语气如常，还是一贯的平稳冷静：“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有地球血统，也在地球上长大，地球对你我来说的分量是一样的。在知道你跟衡景明偷潜进来的时候，我还是有点慌的，想着找到之后把你们保下来，没想到你们居然去了实验室，还杀了人，我没来得及……”

宋兴琛不是傻子，刚才在震惊之下有些激动和暴躁的情绪现在也冷静了下来，姜昙华出手救人的时候，自己还在昏迷之中，什么都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掀了半个实验室、杀了不少科研人员，其中一个还是什么大统领的女儿。

让自己带着衡景明回地球，他说得轻巧，其他的灰界人要是能答应就见鬼了。

宋兴琛：“好，你的身份我可以不在乎，但你告诉我，要怎么放我回去？”

姜昙华：“这你就不用管了，山人自有妙计。”

宋兴琛：“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什么，傻子吗？”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姜昙华又给他倒了一杯水，避开了跟他直视的目光，“我要是真把你当傻子，就不会救你了。”

宋兴琛突然有点丧气，这趟巡航不仅一事无成，还赔进去战友的一条命。

他突然开始极度地厌恶战争，厌恶挑起战争的人，也厌恶自己被卷入这场战争里面，压根儿没办法置身事外，除非他牺牲，不然这个时候，他连退伍都不可能。

“你不怕我回去之后到处乱说你的事吗？”

“说就说呗。”姜昙华满不在乎地笑笑。“我的真实身份知道的人不多，但也绝对不是秘密。”

宋兴琛眼睛一亮，这个“知道的人”——听起来像是自己人。

“嘘。”姜昙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言尽于此，其他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宋兴琛刚想再说点什么，便觉得整个战舰轻微震动起来，放在手边的饭盒往边缘滑去，汤汁撒了一地。

头顶上的广播又响了起来，“各位请注意，母舰外围遭受到不明袭击，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姜昙华眉头一挑：“赶紧吃两口走吧，外面又打起来了。”

宋兴琛认识他这么久，知道他不是装的，而是真的不在乎，不在乎母舰会不会被一锅端，也不在乎这些“外围的敌人”是地球人还是路过的星际海盗。

“接你的人来了，吃好了就走吧。”姜昙华将桌子上的盒子递给他，“护好他，带他回家。”

宋兴琛脸上划过一丝黯淡，被姜昙华推着出门，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反手抓住姜昙华的手臂，“你不跟我一起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