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昙华挣脱他，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宋兴琛伸手去扯他，“你既然有门路，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回去？”

姜昙华还是不说话，他曲起食指，在下唇上蹭了一下，宋兴琛跟他做了这么长时间的舍友，知道他在纠结的时候就会有这样小动作。

宋兴琛心里有点定了，他看得出来，姜昙华还是想回到地球去的，于是再接再励地劝他，“你刚才还说，身上有一半地球人的血，这不是血缘在选择你，而是你自己选择血缘，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你在地球还有其他亲人，地球才是你的家，跟我一起回去吧……你放心，你的事情我谁都不会说的，古嫣也不会说。”

“这时候你还有闲工夫操心我的事，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考虑……你赶快走吧。”姜昙华将耳机摘下来挂在他耳朵上，“我不方便送你出去，但我能在这里看到你的行走路线，我会跟你说怎么走的，你表情自然一点，不要跟别人说话。”

见他动摇，宋兴琛也不再硬逼他现在就决定，他既然说自己有办法，那应该就能搞得定。

宋兴琛挂好耳机，立起领子遮住脖子上的伤口，汇入了匆匆的人流。他抱紧衡景明的骨灰盒，摩挲着盒子上凸起却不硌手的花纹——

牺牲的少年有功勋，却只能以这种方式回家。

姜昙华说的没错，古将军手下副官潘澜，亲率战舰群，列阵在灰界人母舰外的防护层外，他自己驾驶着一台小型机甲，不动声色地趁乱混进了潘澜的队伍。

他怀中抱着衡景明的骨灰，那里面还装着从薇薇安电脑里面拷贝资料的储存器。

古嫣和华晓岳看见他回来，高兴得不行，在医务室围着他左问右问。

宋兴琛决心瞒住姜昙华的事情，便打起精神应付，最后还是潘澜看他脸色实在难看，才让他回去休息的。

灰界人母舰上发生的事、他为什么这么顺利地回来、有无隐情……除了衡景明的牺牲，他不能透露一个字，好在古寅将军也没问。他后来一想，或许人家不稳，是早就知道了也说不定。

停靠在距离地区堡垒群不远的灰界人母舰，确实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但是也仅仅只是骚动而已，潘澜带队跟他们正面对上的时候，对方几乎是没怎么接招就撤退了。

就在母舰撤出时，最底部的机甲库舱门打开，飞出一架小型机甲，在苍凉的太空中显得尤为渺小。

这台机甲的目的地是地球。

太空的局势终于回归稳定，半个月后，堡垒群接到了新的一份指令：撤回两批支援部队。

也就是说，他们能回家了。

回航的前一天晚上，古嫣收拾完自己的行李，给宋兴琛发消息问他想不想去吃点宵夜。自从他回来之后，整个人颓了不少。除了必要的工作和训练，其他时间他都是自己一个人闷着，不过也是为了防止有人“太过于好奇”去询问他在灰界人母舰上的事，古将军给他拨了一间单人宿舍自己住着。

宋兴琛没怎么耽误就回了消息，还是那句干巴巴的——不去了。

古嫣没再继续回复，她放下手里正在叠的衣服，径直去了他的单间。

她握拳想砸门，碰到门面的时候，犹豫了下，还是按了门铃。

“谁？”宋兴琛的声音闷闷的，有些不真切。

古嫣耐着性子，“我，古嫣。”

“你怎么……”宋兴琛刚打开门，话还没说完，就被古嫣一把推了进去。

刚进去，古嫣就被房间里过低的温度冻得一个激灵。

这房间真是压抑地够可以，本来太空堡垒中就不见太阳，如果再关上模拟日光，整个房间只靠一点低耗能常亮灯。房间的气体循环系统温度较低，宋兴琛只穿着一件深紫色的背心，被冷风吹得皮肤发青。脖子上的伤疤还没完全长好，拧着皮肉，被血管衬托得十分可怖。

古嫣看他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就来气，她将墙上嵌着的操控板拉过来，调高了温度亮度。

面对突然亮起的灯，宋兴琛难受地眯了眯眼睛，抬手遮在脸前，“你别开这么亮，我一会都准备睡了……”

“你手怎么这么凉……不怕感冒吗？”古嫣将他的手拉下来，又被他的体表温度吓了一跳，从堆在一起的衣服里抽出一件厚外套，兜头扔在他身上，“穿上。”

“我不冷……”

“穿上！”

宋兴琛叹了口气，依言套上了那件外套，“你怎么来了？”

听他叹气，古嫣又开始怒其不争，回来这么多天，眼见他一天比一天消沉，眼窝下的乌青越来越重，上周的体检居然比之前低了十来斤，血压还低。

“宋兴琛，你天天做出这些样子给谁看？”古嫣见他衣服领子折了进去，刚伸手想帮他整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衣服领子翻好，你看看你，还有一点军人的样子吗？”

宋兴琛喉头动了动，“我只是还没调整好。”

“半个多月了，明天就要回地球了，你还没调整好？你在敌军母舰上的事，我家老头不让别人问你，连我都叮嘱了好几遍，但你真的因为回去之后还能这样吗？”

宋兴琛茫然地看着她。

“25号的人……你不说出点有用的东西，他们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的。”

闻言，他的眼神终于聚焦了，“他们会问什么？”

“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古嫣在自己手腕绑着的终端屏上点点勾勾，给他传输了一份文件，“这是我家老头让我给你的，这几天一直见不到你人，再耽误下去，我就该忘了。”

那份文件里面是关于第七集团军和25号的一些资料，还有他们中一些负责审讯的人的信息。其中标出了专门负责地面间谍和敌特组织的几个人。宋兴琛看着这些意有所指的标注，多少明白点古将军的意思，他将文件保存好，冲着古嫣笑了一下，“谢谢。”

“用不着，你只要不装死比什么都强。”古嫣长出一口气，这房间的温度终于回暖了不少，她看了眼还没来得及收拾完的东西，推门走了出去，“赶紧收拾东西吧，明天回去了。”

宋兴琛见她怒气冲冲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一来一回把他心里那点愁苦和纠结都化解得差不多了。

他拉下外套拉链，将堆在一起的衣服理好塞进箱子里，然后靠在床上看古将军给他准备的那份资料。

衡景明的骨灰被送到他父母手上的时候，他妈妈只哭了两声，就昏了过去。

长城堡垒给出的解释是宋兴琛带回了衡景明的断肢，烧化成骨灰之后送回了地球。连着其他牺牲的人一起，会在下个月开个联合追悼会。

宋兴琛就像古嫣说的那样，刚回来没多久，就被25号的人喊去了。

明面上说是了解相关情况，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对于他在那艘母舰上的一切，25号的人都要知道。

整个审讯室的布置都很花哨，墙壁上是形状怪异的图画，还有各种晦朔不明的文字符号，看一眼就很让人烦躁。宋兴琛往里面一坐，就被激起了一层无形的防御感。被派来询问情况的人是25号下面一个侦查处的处长，又高又胖，看起来和蔼亲切。他带着特质的眼镜，不会被这墙上的图案所影响。

“宋下士……还是叫你学弟吧，你是国航毕业的，我也是，咱俩还是校友呢。”胖子并没有开门见山，而是开始跟他拉家常。宋兴琛想起那份资料上对他的描述——钱书东，擅长旁敲侧击地询问，容易被他带着走。

钱胖子看宋兴琛一直在搓手指，便笑着安慰道：“别紧张，你可是把战友的遗体从敌军母舰上带回来的小英雄，我就是例行公事问一下。”

“你要问什么？”

钱胖子翻了两页手中的材料，像是不想照着上面问话一样，合上了之后才说：“能跟我简单说一下你在那艘母舰上发生的事情吗？什么都可以，还有关于衡景明同学的事情，如果你知道内幕还请一起说出来，因为当时就你们两个在上面。”

宋兴琛定了定神，从他们两个执勤巡航，到意外中发现灰界人母舰，然后又是如何成功混上去，杀了一个医生，两个清洁工跟几个研究所里面的人，以及他脖子上面被植入的芯片。

除了姜昙华的事情没有说之外，其他的一五一十都说清楚了。

“……你的脖子现在感觉如何，应该是被植入了传感器一样的东西，会通过刺激神经而产生疼痛和灼烧感。”胖子若有所思地在自己本子上面写写画画，“按理说这是控制你们最好的东西，为什么你们脖子上面的芯片被取出来了呢？”

宋兴琛没犹豫，开口就胡扯：“这个芯片是灰界人的新科技，在我们体内放置一段时间之后，自适应系统会比较有研究价值，所以就取出来了。”

他回答地越快，越没有犹豫，就越像真的。

“不会吧。”胖子陪撇撇嘴，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宋兴琛觉得很不舒服，“宋学弟，别怪学长说话不好听，如果他们真的把你们当成试验品，为什么特意给取出来之后再放你们回来呢？还让你带着拷贝的资料？”

“我不是被放回来的，我是自己逃回来的。那些资料他们没来得及销毁，也是我偷回来的。”宋兴琛纠正他故意说错的字眼，“当时潘副官率领战舰群，母舰里面进入以及戒备状态，我混在灰界人里面，抢了一台机甲，这才顺利逃脱。”

胖子努努嘴，过了半晌才点头，“真是厉害，年轻有为，地球有你们这样的人才，还愁什么呢……我看过你拷贝回来的资料，经过解-码发现里面基本上都是关于医学方面的研究，就你在那边待着的情况来看，你觉得他们的医疗水平如何？”

“你不是都看过那些资料了吗？还问我做什么？”

“我们只是存疑，毕竟这些写在纸上的信息最容易作假。”

宋兴琛知道他们多疑，看过拷贝的资料还要再来问他，看能不能再从他嘴里面多挖一点东西出来，他无奈地抿抿嘴，“这个东西我也只是听说，并没有在他们实验室里面看到，这种高精尖技术仪器想来也不会随便放在研究人员的办公室里吧。”

“这东西我们在资料里面也看到了，说是能控制人的生理机能，挺玄乎的。”

可以了，他已经避开里所有跟姜昙华有关的话题，再说下去就有露馅的可能了，他捏了捏眉心，做出烦躁的样子，“我该跟你们说的都说了，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嗯……”胖子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于是又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最后才说：“小学弟，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们今天的谈话就结束了。”

宋兴琛忍住头上突突乱跳的青筋，“您问吧。”

“你觉得，这场仗谁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