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个本来就不是十分善于与人交流的那种人，而且又跟周经理隔行如隔山，实在不知道能聊些什么，尴尬的话题直到芈榴榴的出现，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芈榴榴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得透湿。是为了不让他们等太久而跑过来的，估计以为又是一个什么有价值的大爆料，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他们几个。

“小芈，你终于来了。”周经理八成也想赶紧结束这段对话，站起来热络地迎接芈榴榴。

芈榴榴看到他们，一时半会没认出来古嫣，眉头当即就是一皱，“是你们？”

古嫣把自己两个搭档扒拉到后面，单刀直入：“那篇报道的消息源是哪来的？”

宋兴琛在心底念了几句woc，本来照着他的想法，应该循循善诱之，迂回试探之、胡萝卜加大棒之，就是不能直接说，好歹诈一诈啊。

芈榴榴脸上出现茫然的神色，她转头去看周经理。后者并不应对她询问的目光，只对着他们说：“你们之前认识吗？”

芈榴榴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不算认识，只是见过。”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就问你，你——”

宋兴琛突然明白了周经理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这老狐狸怕是早就看出他们来者不善，特意把芈榴榴叫回来当挡箭牌的。不管这篇报道最后的反响如何，就算彻底得罪了军方，自己不能死，总得有个人挡在前面。

芈榴榴突然做出一个标准的军方暂停手势，三人条件反射般噤声。

芈榴榴语速很快，像是怕古嫣打断自己，“报道信息来源的事情，恕我无可奉告，如果——”

她话锋一转，“如果你们想聊聊地下城法案的二轮公投，我们很乐意做个专访。”

或许是她的语气太过镇定，丝毫没有话乱写文章的心虚感，又或者她做出的那个他们过于熟悉的动作。

古嫣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离开周经理办公室后，几人穿过走廊。古嫣注意到芈榴榴按下了25楼的电梯按钮，挑眉问道："这是要带我们去哪？"

"我们新闻部办公室。"

"不如去外面吧，"姜昙华提议，"楼下那家咖啡馆就不错。"

"你们不担心隔墙有耳？"芈榴榴面露困惑，"我办公室有专门的隔音间。"

"无所谓。"姜昙华语气淡然。

宋兴琛知道姜昙华的想法，如果在这里，那么他们在电视台跟人家对峙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不如在外面。毕竟距离军方开发布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不到，没时间去应付潜在的扯皮风险。

电视台楼下是一条美食街，中间穿插着各种小商铺，是这个区很著名的情侣圣地，但现在谁都没心思逛街。此刻正值午间高峰，但咖啡馆里的人流还算稀疏。

四人选了最角落的位置落座。

“你们喝什么，我去点单。”宋兴琛说，其实这家店可以通过线上或者机器人点单，但他有些话想跟姜昙华说，就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去楼下点单。

“随便，谢谢，回头我把钱A给你们。”芈榴榴说。

古嫣将假发的刘海往上掀了掀，“所以，你认出我们了是吧？”

“嗯。”

古嫣的眼型较长，眉眼上扬，看起来总是熠熠生辉的，许是因为不高兴，她的眼睛比平常还要亮。她难得的没有当场发作，而是用一副平稳的口气说：“既然你没有在你领导面前揭穿我们，肯定有别的条件吧。”

"不管你信不信，那篇报道真不是我写的。"

骗鬼呢？

古嫣压根不相信：“不是你写的还给你署名？”

"报道确实有些偏激，但我相信信息来源没问题。"芈榴榴固执道。

古嫣在心里长叹。都闹出这么大的舆论风波了，这姑娘还在钻牛角尖。

“如果你们掌握的是真相，我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古嫣说：“而且你应该知道，军委要在下午五点半召开发布会，再给你透露一个消息，你们电视台会被九部约谈，军委九部，负责宣传和公关。就算你说不是你写的，但你的名字出现在署名处，一定会被约谈的。”

“战时发布这种报道，很可能会被定性为间谍行为。”古嫣眉头一挑，“芈记者，你也不想就这样被封杀吧。”

时间紧任务重，古嫣将利害关系一股脑摊开。

宋兴琛看着前台的菜单：“您好，三杯拿铁，一杯蓝莓酸奶。”

姜昙华：“你说他们能聊得怎么样？”

宋兴琛：“古嫣肯定会把利害关系给她讲明的，但是听不听就是她的事了。”

其实照他们三个之前商讨的，不管今天来的结果与否，都不会影响军委的发布会，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有这样动摇军心、动摇民心的事情出现。现在看似轰轰烈烈的“爆炸性新闻”，很可能会让整个电视台面临关停。

姜昙华：“我虽然不觉得她会听，出了这种事，她就算不是第一责任人，也跑不了。”

这件事古嫣是当局者，他们俩只能帮她架势助威，但问题怎么解决，还得她自己来。

他们回去的时候，看见古嫣正在给芈榴榴展示自己的伤口。

“还有这里。”古嫣挑起外套下面一点，她今天穿了一件吊带，锁骨哪里有一道比手臂上还狰狞的疤痕，“当时激光刀再偏半寸，现在和你对话的就是我的墓碑了。”

芈榴榴的口气丝毫不客气，“当兵的谁身上没有这些疤，你们的军饷都是我们纳的税？”

古嫣轻轻眨了下眼睛，面对这种一听就是挑衅的话选择无视，“说这些不是卖惨，而是为了告诉你，是因为我们因为这些疤，才护得住地球，我们保护地球就像你说的那样，是我们身为军人的职责，我不敢说我是最厉害的士兵，但我一定是最努力的，也是合格的。”

最后，她盯着芈榴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觉得你合格吗？”

姜昙华的手机一直在响，瞥了眼屏幕，发现是前台小姑娘的连番信息轰炸，以为是普通搭讪就没有理会，但是没想到却一直响个不停。

“你不看一眼手机吗？会不会是什么重要的消息？”

姜昙华一边掏出来一边说：“不会吧……”

他突然止住了话头，他声音发紧，开始念发过来的短信，“前台说，有可疑人员在打听我们的行踪。应该是那个姓周的透露我们在商业街，有人盯上我们了。”

他这话一出，几个人都一悚。

古嫣：“是军方的人吗？”

这家咖啡馆视野极佳，居高临下能将半条商业街尽收眼底。宋兴琛眯起眼睛，果然看见几个行迹可疑的人正向这边跑来。

“不像，应该不是军方的人。”

宋兴琛做出合理的猜测：“那就是狗仔队？”

他们三个一起看向芈榴榴。

芈榴榴虽然固执，但也受不了他们这种看间谍，有点慌了：“不是我，我没有！”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姜昙华突然开口：“你不是个合格的记者，你不仅没有职业操守，甚至连人品都够呛，调查事情的真相之后再报道不是你们的职责吗？”

“别跟她废话了，赶紧走吧。”

好在咖啡厅规模很大，前后三个出口。宋兴琛三人合计了一下，准备先去商场买几件伪装，既然周经理可能已经提供了监控画面，他们的衣着特征必然暴露无遗。发布会即将开始，此刻绝不能横生枝节。

芈榴榴看着消失在门口的三个人，有点惆怅，但她很快回过神来，利落地将酸奶碗和自己的咖啡杯并排摆放，又将另外两杯咖啡转移到邻桌。

等她做完这些，那些狗仔队就冲上来了。

“你刚才有看见三个人吗？”

为首的拿出一张照片，正是他们在走廊的监控截图。芈榴榴知道，周经理的办公室有摄像头，但他给出的照片，没有他自己。

撇得真够干净的。

“没看见。”她面不改色。

那人抖抖手上的照片，提醒她不要睁眼说瞎话。

芈榴榴：“……哦，见过，走了。”

那人又看着隔壁桌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杯，“这是？”

“这是上一桌喝的，还没来得及收走。”芈榴榴看都不看，抬腿就走。

她没有返回电视台，反正现在是她休假期间。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母亲所在的医院。

医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芈榴榴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门，母亲正靠在床头看书。见她进来，脸上浮现温柔的笑意：“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今天有重要采访吗？”

芈榴榴将包扔在陪护椅上，掏出平板电脑：“临时取消了。”

她轻描淡写地带过，手指飞快地调出直播页面，戴上耳机，“妈您休息吧，我看会采访。”

屏幕上的会场庄严肃穆。发言席正中坐着军委九部部长赵采德，这位以铁腕著称的军方要员今天罕见地穿着便装。而坐在他右侧的，正是三处处长，在军方内部被称为“白手套”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