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楠握紧了“令牌”,小心探出几步靠近卫宁,卫宁身上多处挂彩,依旧目光如炬,双目中迸发出熊熊烈火,警惕着这群亡命饿狼。
“你们先放他走。”邹楠复又说了一遍。
卫宁凛然拒绝道:“姑娘,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儿的。”
刀疤脸阴戾一笑,说:“若是我放他走了,他去通风报信,岂不是功亏一篑?”
刀疤脸上前半步,诱骗道:“放心,怪怪交出令牌,我自然会将你们完好无损地放回去。”
邹楠气急反笑,道:“你莫不是把我当傻子,令牌给你,我们还有活路吗?反正现在令牌在我手上,你主子想要令牌,让他自己来见我,说不定届时我会心甘情愿交出令牌,总好过你们如此强取豪夺。毕竟刀剑无眼,令牌有什么磕磕碰碰的,裂了碎了,那也说不好。”
刀疤脸脸色阴沉,陷入沉思。
邹楠趁热打铁,说:“这令牌于我毫无用处,坏了我也不心疼,倒是你该担心,你主子不得把你扒层皮?”
“放他走,带我去见你主子。”
卫宁满脸担心:“姑娘......”
邹楠朝他点点头,示意他放心。卫宁担心她,她又何尝不知道这是在与虎谋皮,知道令牌对他们有大用,邹楠不可能轻易把令牌交出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见了幕后黑手,弄明白他是什么目的,总好过被迫行动。
两方正僵持着,邹楠忽感路面颠簸摇晃,地面的小石子反复跳动。刀疤脸恍然片刻,怒喝一声:“给我上,杀了他们!”
黑衣人登时化作残影,从四面八方攻来,其中一道剑影如同鬼魅一般,瞬间欺近,一道黑色闪电直取卫宁咽喉。
卫宁心中一凛,却毫不退缩,手腕一转,长剑划出一道弧光,硬生生接住这一击,金属碰撞出的脆响在寂静的空气中炸开,震得卫宁手臂发麻,接连后退几步。
卫宁不可思议地望向对手,上京城的高手,他的臂力算得上数一数二,还能有谁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击退他?今日之事,恐怕早有预谋,哪怕邹楠今日不来,他们自会攻入家门。
卫宁以一敌众,围绕着邹楠长剑横扫,勉强抵住着狂风暴雨般的攻势。邹楠望着地面震动得愈发强烈的小石子,忽而有所感应一般,望向远处的地平线。
闫衡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队精兵铠甲,疾驰而来。
刀疤脸显然预感到情况不对才突然发起攻势,此时正狗急跳墙,刀刀直取两人要害,卫宁为护她左肩又中一刀。邹楠眼见卫宁体力透支,握紧了“令牌”使尽全力向远处一抛,刀疤脸登时脸色剧变,高喝一声:“保护令牌!”
黑衣人刀剑齐齐换转方向,一窝蜂地涌向一处,手忙脚乱接起令牌。刀疤脸本想灭口,可又惧怕闫衡身后的精兵,令牌既已到手,见势不妙,便顾不得杀人灭口了,当即命令道:“撤!”
黑衣人如潮水一般向一处退去,闫衡双目猩红,高喊一声:“抓住他们,生死不论!”说着飞身下马,迈着长步,像是用尽余生所有力气一般,紧紧拥住邹楠。
身后的精兵身骑大马,追上贼寇轻而易举,不多久密林深处便响起剧烈的金属碰撞声。
邹楠愣了半瞬,记挂着卫宁身上的伤,挣扎着推开闫衡,闫衡不放人,将人牢牢桎梏在怀中,毫不在意身旁还有这么多人看着,说:“卫宁自有人送他回去治伤,此番他护你有功,我会嘉赏他的。”
闻言邹楠不再挣扎,闫衡将头埋在他肩上,邹楠听见他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在他耳边喃道:“接到消息的时候我真的吓死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怕......”
“我若是迟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你以后,不准拿自己去冒险。”
邹楠被他搂在怀中,安全感从四周漫过来,将她紧紧包围在里面。邹楠缓缓抬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说:“谢谢你,闫衡。”
“大人!”洪疏抱拳道:“共拿了二十六人,三个还留有一口气,领头的跑了。姑娘的东西......”二公子今日心情不好,来时的路上脸色黑得能滴墨,现在生怕他责怪一声“办事不力”,立马跪下请罪:“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大人责罚。”
身后的精兵跪了一地,还压着三个蒙面黑衣人,邹楠从闫衡怀里挣出来,说:“追不回来就算了,我诓骗他们的,那是工部的腰牌,回头上报,再去补领一个就好。”
闫衡望着那三个奄奄一息的黑衣人,目露寒光,转而对邹楠柔声说:“他们没拿到东西,势必不会善罢甘休,阿楠,你搬回来吧。”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徐徐而行,这马车是方便邹楠出行的,内部空间自然比不上国公府的的马车,闫衡一个大高个挤在里面显得有些拥挤,闫衡索性将邹楠抱在怀里,让她面向自己,像是抱孩子那样,让她趴在自己胸前,轻轻地晃着。
邹楠趴在他怀里,说:“我等着他们卷土重来,暂时先不搬回去。闫衡,”邹楠轻轻唤了一声,像是陷入无尽的自责与迷茫,“云意不在这里,也不在他们手里。”
闫衡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泪水从眼角滑落,沾湿了闫衡胸前的衣裳,邹楠将原委一一道来。
她明明是邹楠,刀疤脸为何将她认成唐云意?只能说明张备之密室里的消息有误,唐云意根本不在这儿,又或者......
闫衡替她揩掉眼角的泪珠,可那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怎么都止不住,闫衡看得心疼极了,邹楠以身犯险本来让他有些恼火,可是对如此脆弱的邹楠,他舍不得。
“云意她,可能早就死了......”
刀疤脸说的话历历在目,千机阁只有她一个人逃过了那场大火。燃起的希望再次覆灭,邹楠再一次失去了她的玩伴。
邹楠的脸没入闫衡胸前的衣襟,双手紧紧抓住闫衡的肩膀,失声痛哭。
邹楠这副样子不好先回国公府,闫衡先把她送回小院,说:“阿楠,你先别难过,不是还有我呢!”
邹楠现在需要他,闫衡招来洪疏,说:“吩咐下去,半个时辰之后,我自会去进宫面圣。”
邹楠泪痕犹存,方才清醒,问道:“我听他们称你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闫衡有心哄她开心,捏了捏邹楠的手心,说:“你相公我,如今和你一样,是个七品小官。”
*
闫衡请示国公爷之后,如愿见到皇帝。
闫衡跪在养心殿正中央,李长珏长身玉立,挥毫泼墨,一副山水丹青纵横纸上,搁置御笔,眼皮也不抬,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闫衡腰背停止,说:“请圣上让臣继续追查江南贪腐一案。”
李长珏剑眉微蹙,责问似的问道:“你这差事办得不上不下,已然辜负了朕的期望,叫朕如何再信你?”
闫衡江南一行,本可以全身而退,为救邹楠,不得已高调行事。但即便如此,也不该走露半点风声,刺客来得及时,为打消皇帝疑心,闫衡将计就计,受了点小伤,但没想到那人竟在刀尖上涂毒,又阴差阳错知道幕后之人暂时没想杀他。
那人要么是为了拖延闫衡进京的时间,要么是自认为了解闫衡的脾性,想着将他吓回上京城,最好永远都不再出去。可是,那人没想到,他那时身边有个邹楠,紧接着去了岳州城,千行城......
雅医,长月,江大人。
闫衡双手高举头顶,响当当地磕了个头,说:“圣上,臣自出了上京城,一路被人跟踪,接二连三遇袭,直至与下属被流民冲散,混在流民中才躲过一劫。臣出京查贪一事,朝中大臣知之甚少,却有那等搬弄权术之人,欺君罔上,行暗度陈仓之事,实为蔑视圣威。臣愿戴罪立功,还请圣上再给臣一次机会,揪住朝廷内应,绞清大雍蛀虫。”
李长珏似乎有所动容,悠悠开口:“闫衡,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朕知道你忧心何事,可你也得理解朕的爱才之心。”
闫衡当即吹捧:“陛下慧眼如炬。”
李长珏不禁笑骂道:“你啊你啊,到底实在夸朕还是在夸你自己。都察院监察御史,朕觉得正适合你。从小官做起,协同吏部侍郎共同追查,万事还需从张备之那边撬开口子,大理寺那边朕自会下达旨意。你且先回去吧,任职诏书稍后就到。”
闫衡再次磕头:“谢主隆恩。”
闫衡躬身欲退,李长珏忽而开口:“不知,诏书是送到国公府,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闫衡登时脊背窜上一股寒意,皇帝果然还是要敲打他。
闫衡面上不显,笑着作答:“回圣上,臣在国公府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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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楠靠在小几边听完,说:“所以,你也算是皇帝三顾茅庐请来的。”
闫衡斜坐在邹楠对面,也不知皇帝是怎样从这副慵懒浪荡的皮子底下,发现他的可用之处的。
闫衡笑笑,说:“权衡利弊之下的无奈之举罢了,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疑心病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
邹楠状态已经好多了,她望着闫衡笑意盈盈的模样,既安心,又空落落的。邹楠抿唇而笑,极近温柔地说:“那你快些去吧,回来再说,小心别被削官。”
闫衡趁着她愣神,凑过去偷香得逞之后,缱绻依恋地哼了一声,“那我走了?”
邹楠笑而不语,只朝门外瞟了几眼。
闫衡拉着邹楠的手,后退两步依然不放开,捏着她的手指说:“我真走了?”
邹楠只望着他笑,看着闫衡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之后,浑身无力地躺在软垫上,再次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