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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大闸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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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男孩,手抓着一只勾线笔,似乎是想要把被指责的那几条边缘加重加深,但又有些不忍心,艰难地握着笔却下不去手。

池舒扫过这幅半成品,发现他的手法很细致,但是整体很糟糕,形象上有一股脱气的感觉。

这个孩子过于追求细节,他太想画好每一处,于是把鸳鸯和水波刻画得尤其逼真,书画讲究留白,过满则溢,他的阅历跟不上,费尽心思去描摹的一两小块自然而然就跟其他景物格格不入,反而做不到气韵贯通。

有些年长的人看出来他的毛病,但大家没有出言打扰。

适当的刺激是必要的,如果这个少年能悟出来自己的问题,对他而言就是绘画历程上的一大跨步,这趟画展总不算白来。

傅知康等着,周围的男女老少等着,池舒也在安静地等着。

可众人没能等到小孩的顿悟,就先等到了装模作样欺男霸女的败类。

年轻男人岔开两条横着的似乎永远也合不拢的腿,一只手插在兜里,露出四根指头,另一只嚣张地在男孩的画板前晃悠,“咚咚咚”,“咚咚咚”地敲着那块板子,引得旁边的人都皱起眉头。

“你这什么玩意儿啊?就这个水平还敢摹仿傅钰先生的画,真是不自量力。”

有人朝这男人翻起白眼,他却不觉羞耻,反而更加张狂起来,和他一道的中年人更是极为无耻地发表点评:“画得乱七八糟的,型都搞不准……”

两人一唱一和,像两只横行霸道的大闸蟹,嘴里嘟嘟囔囔地冒着泡:“你倒是动笔呀,光这么看能看出个什么来?”

“畏手畏脚,还敢来画展上丢人……”

有两个穿着时尚的女孩子实在听不下去,上前一把将这两人往后挤出二里地,“两位大哥,人家画的好不好跟你也没关系,用不着这么冷嘲热讽吧?”

“是啊,说得有点太过了吧?”

这两人堪堪站稳,恼怒地环顾四周,都是一群什么东西,散开来时争先恐后,竟然没有一个拉他们一把。

他们上前两步,其中一个瞪了一眼离得近的傅知康,可傅知康一脸清白磊落,于是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趁乱踩他一脚了。

另一个男人貌似觉得自己更勇,壮起身上的男子气概,不满地骂道:“两个丫头片子插什么嘴?少管闲事!”

池舒抬起头,没有想到这两只大闸蟹还是这样不讲礼数的封建老顽固。

她退到人群外,和傅知康对视,于是傅知康留在这里照看情况,池舒去找了李墨调安保人员到场。

几分钟后,池舒回来。

展厅里围着的人愈加多了。这两个男人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算是犯了众怒。

群体力量是惊人的。当头羊动起来,其他的羊便会一哄而上。

正如现在,那两个女孩挺身而出后,维护小男孩的观众几乎站成了一堵坚实的墙。

学生们说话还算收敛,道德意识占上风,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就毫无顾忌了,拐弯抹角,拓沫星子恨不能甩到两个男人的头发丝上。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两个混子也配说别人管闲事,多大的人对一个小孩子趾高气扬,你爹娘怎么教育你的?”

“我看这街道管理也是够差劲,下水盖子没关好倒是让你们跑出来了。保安怎么不好好筛一下,居然把你们放进来,画展档次都要拉低了……”

“光看这个长相也不像多有道德和能力,说不定自己都还是个半吊子,也只好在这里耍耍威风喽。”

大爷大妈威风赫赫,对付两个儿子辈的小子简直手到擒来,两个男人额头爬上一层汗,但还是嘴硬地怼了两句:“人多了不起啊?就知道倚老卖老!”

“就是就是,想来就来了,管天管地还想管别人看不看画展?”

说着又朝一个年纪大的婆婆靠近,举止猥琐,流里流气,不知道是骂不过想跑,还是想挑个打得过的好对手。

边上的年轻小伙子和小姑娘立马挡上来:“你们想干嘛?对小孩子指手画脚,对老人还想动手不成?”

“少血口喷人!那种连自己问题都看不出来的笨蛋,也配临摹大师的名画?老子的水平,指点你们一群人都绰绰有余,不跟你们收学费你们就该跪地谢恩了……”

一位阿姨横着眉喊:“那么厉害还来别人的画展干什么?有本事自己怎么不开一场?”

男人的同伴跟着回:“就不乐意开,就爱看别人的怎么了?”

“你……”

这两个人简直歪理一堆。坐着画画的男孩抬起头,眼里噙着泪珠,“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你们别说了,都是我太笨了。”

男孩已经紧张到头脑发白,他一向知道自己天赋不高,在美术班里评分总是排倒数,因此几乎花费所有的空闲时间在练习上,企图靠勤奋这唯一的优点来弥补。

今天来看画展,也是因为老师建议他多走出去,去看风景,看优秀作品,不要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闭门造车。

傅钰先生是他一直崇拜的大画家,他想着能近距离观摩他的作品,哪怕没有多少体会,近距离看上一看也足够高兴很久。

可他千万没想到,自己的画技太烂,害得那么多人因为他而起了争执。

男孩神色惶惶,就要收起画板往外走,“大家别吵架了,我不在这儿画了,我现在就离开。”形单影只,看上去格外可怜。

一个大人拉住他,喊道:“你走什么?”

“你花钱来看展,画画光明正大,不要走!”

“就是,要走也是这两个没素质的人走。”

“你他妈说谁没素质?”两个男人像是被点着了尾巴,看到最后出声的那人是个柔弱的女生,蹭地跳上前就要好好教训人家。

“住手!”池舒挡在了女生面前。

她抬眼看着这两个作势要在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身上重振男子气概的人,弯弯的眼角此刻凌厉得像一柄尖刀,锋锐地剐进他们的身体里。

“这里是傅钰先生的画展,你们要在这里闹事吗?安保人员马上就到,动手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

一个男人垂头,将池舒从头看到脚,于是意识她这一身价值不菲,这个人不是他所能得罪的。

他有些想退缩了。

另一个则更蠢些,只看见池舒的白皙纤瘦,清雅矜贵,觉得自己一拳就能把人撂倒,浑浊的眼球写满许多不堪的心思。

池舒向来温和包容的神情一扫而空,对着第二个人冷淡地吐出几个字:“这位先生。”

“我不喜欢你的眼神。”

美术馆银白色的光线像浅薄清冷的月光,轻轻悄悄地洒在池舒的脸上,她的声调和她此刻的表情一样,冷飕飕地冒着寒气,神情决绝,和她的油画一样松动却犀利。

或许是池舒的姿态神色让他们忌惮,又或许是“傅钰”这个大名点醒了两人,总之他们一下子偃旗息鼓,往后连退几步,隐隐有要逃脱的趋势。

“懒得跟你们瞎扯淡,我们走还不行吗?”

男人跟同伴紧挨着,像两坨黏腻的肥肉向人群外蠕动,力求脱身。

池舒在背后幽幽地问:“不准备道个歉吗,两位先生?”

傅知康堵在他们面前,直勾勾地盯着这两个人,他人高马大,两层衣服底下就是饱满结实的肌肉,更别提在俄罗斯学了那么多格斗技巧,光是站在那里气势就压得两个男人不敢抬头。

池舒站定,听着他们窃窃私语,耳朵里飘进几个字,什么“人多打不过”,“低头好脱身”之类的。

很快,两个人转了过来,生硬地挤出两张不那么虚伪凶恶的脸,对池舒喊了一声:“对不起”。

“不是跟我,是跟他。”池舒指了指一旁红着眼睛鼻子的男孩。

傅知康和一众围观人员紧盯着他们。

两人耻辱地将身子调转了四十五度,闷沉地喊出一声:“对不起。”

男孩结结巴巴地回:“没,没关系。”

为首的男人看向池舒,咬牙切齿:“这下我们能走了吧?”

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再厉害还能把他们扣在这里不成,只要出了美术馆,她难道还能再追过来?况且自己都道了歉,这么多人面前难道她还能得理不饶人?

他这样想着,嘴角就要向上掀起,傅知康却突然横插一脚,掷地有声。

“恐怕不能。”

男人心里咯噔一声。

众人扭头,看见傅知康和李墨带来四个保安,个个身强体壮,隔着厚厚的安保服都能感受到那一身腱子肉。

李墨面向这两个人:“我是傅先生的助理,两位先生,你们扰乱了馆场的秩序,我们已经报警处理,请跟我来一趟吧。”

两人还想狡辩什么,直到李墨亮出身份证明,才不情不愿跟着离开了现场。

池舒转过身,叹了一口气。离开最好,她和老师都不喜欢这样狭隘无礼的人,把老师倾尽心血的画作展示给这样的人看完全就是一种亵渎。

池舒不经意抬起眼睛,却发现很多人都笑着看她。

“小姑娘,你可真勇敢。”

“妹妹,你还是个学生吧,敢直接跟这两个大男人呛声,真是好样的!”

池舒吸了一口气,缓缓笑了一声:“错不在我们,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且是这两个姐姐先站出来的,她们更有勇气。”

两个女生红着脸笑了,围观群众也畅快地扬起嘴角,刚刚那场同仇敌忾拉近了这些陌生人之间的距离,轻而易举就让众人交心,打破了人与人之间的屏障。

被众人维护的小男孩留了下来,又坐回到他的小板凳上。

一个上了年纪的爷爷问他:“你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吗?”

男孩抬起头,试探着回:“画面不协调?”

“哎,你这不是知道吗?”旁边美院的学生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不统一一下整体呢?”

“我已经努力按照老师教的去画了,但是总是控制不好用笔的轻重,只能一遍又一遍修改。”男孩皱着一张残留着婴儿肥的脸,委屈地吐露心声。

“所以你才画得那么细致,在部分上谨慎再三。”

池舒伸出葱白的手指,点在他干涸的墨迹上,问:“就像你的鸳鸯和池水一样?”

男孩仰着脑袋看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姐姐。她垂着头,黑色长发像海浪一样扑到他的肩膀上,细细的眉毛舒展着,眼睛是夜间明亮的月亮,而光线像水在她柔和的颌面上流淌。

她像一个来拯救他的天使。

“怎么样,我说的不对?”池舒笑着打破他的幻想。

男孩连忙摆手,“不是的,姐姐你说的很对。傅老师的画都很有水准,我只能一点一点临摹,我已经尽全力了,却还是做不到让各种景物连贯起来。”

“中国画讲究以形写神,气韵贯通,整体永远大于部分。那你呢,在画这幅画的时候,有没有加入自己的思想?有没有把全局放进脑海中?”

池舒看着他愣怔的眼神,循循善诱:“画画其实就像你上课写作文,要先拟定一个主旨,辅佐以各种方法来论证它,在这个过程中要做到主次分明,详略得当,这样才能得到一个好分数。”

“你的优点是细致认真,但缺点是太细致太认真,把所有景物都看得很重,那么所有的景物都变得不重,归根结底你的落脚点都没有想清楚,画面又怎么可能不脱气。”

男孩仍坐在他的小板凳上,跟刚刚画画时一样。

他一个人坐着,周围的同学和陌生人都站着。

美术馆顶部的吊灯闪耀着璀璨的光色,众人感觉自己沐浴在圣洁的艺术殿堂。

池舒一字一句给男孩讲国画的技艺,又在他面前摊开他的问题,真知灼见钻进男孩的耳朵,也飘进了在场众人的心里。

很多人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池舒,傅知康环顾四周,想不清到底是第几次见到这样的景象。

他突然感到有些晕眩。

池舒果然是永远也藏不住的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

付钰真的没有选错人。傅知康露出几分无奈的笑容,安静地站在池舒身后。

男孩的手终于动了起来。

池舒的话犹在耳畔,他拿起画笔放大了画面的留白,用淡墨画荷,且只细化了一朵,接下来的荷叶、石头,补充得有疏有密,霎时主次变得分明。

众人眼睁睁看着刚才还是一副残次品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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