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逢刚回到自己的院子,迎面便袭来了几根银针,他出掌收拢,叹道:“缈缈,出来吧,我今天是没心情和你玩的。 ”
身着深紫长裙的时缈仿若幽灵,从阴影中缓缓现身,夺回那几根针后坐在交椅上,昳丽的脸上神情冰冷,堪比湖底的寒水,翘着二郎腿,单手托腮,这副姿态她居然更像主人,一开口便冷嘲热讽。
“怎么?害死你徒弟不够,还想去祸害归忱?”
黎逢已经习惯了,毕竟时缈来找他每次都想把他扒一层皮下来,今天的态度已经够好,他自然地坐在另一把交椅上,轻敲扶手。
“师爷去和徒孙亲近亲近,天经地义。”
“呵,你就是个克人的命格,南宫丹裳没被你克死可真是南宫家先祖保佑。”时缈冷哼一声,银针在她的手指间飞舞,最后又齐聚黎逢的脖颈。
“离阿忱远点。”时缈警告,“阿屿留下的遗物不多,他是难得活着的,所以别动把他带到玄冥教的歪心思,除非你想害死又一个姓归的!”
黎逢无视这些银针,淡淡道:“我把《逍遥游》给归忱了。”
时缈瞳孔微震,显然触动了她的内心。半晌,她毫无仪态地倒在椅背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多久了?”
“七百四十三年。”黎逢道,轻轻一碰,这些银针便掉在地上。
“你害死他,已经七百四十三年了……”时缈声音带着几丝颤抖,但很快又荡然无存,“罢了,阿忱不是外人,逍遥派的遗产交给他手上也是实至名归。”
“不是原本,我抄的,给那孩子做见面礼。”黎逢一怔,随即暗想,和她解释有什么意义,显得自己念旧吗?
时缈扭头,眼神有些黯淡:“你就算是把原本交给归忱,又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在嘲讽我做不了他遗物的主吗?”
“爹爹。”
这个话题要是再聊下去,这女人不发癫我也得疯了。黎逢单手捂住脑袋,一些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费了一番功夫才压制住。
差点,他刚才就要被时缈的这声爹爹诱发心魔了。
时缈显然是故意的,刚才因为那张美人脸落寞模样让人怜惜的感觉消失上,取而代之的是幸灾乐祸:“果然,你现在越来越控制不住心魔了。”
这真的是踏入这被黎逢污染的玄冥教这么长的时间以来发生过的最令我开心的事。
黎逢调整呼吸,眼神狠厉,反问道:“你不也是?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干脆利落的直接让心魔附身了。”
虽然我现在不是很想活,但也用不着你帮我找一个这样的死法。
“我的心魔可没有我本人疯。”时缈悠哉地晃到黎逢面前,黎逢双手抱胸想看这疯女人要做什么。
下一秒,时缈双手撑在他的扶手,和他的距离逐渐缩短,在他耳边轻飘飘的说。
“我们就应该一起下地狱不是吗?爹爹。”
黎逢嘴角上扬,强调道。
“我也很——期——待——结局的到来。”
半个时辰以前
在舒寻起身后不久,或许是因为不小心弄出了动静,归忱也醒了,他看到大师兄在门边闪过的衣角,本以为是大师兄是如厕,闭上眼又躺下来。
结果左等右等,归忱怀疑舒寻是不是被什么勾了魂去,干脆出去找人。
茅厕没有,归忱就在四周找寻,天色本来就暗,烛光微弱,还有奇怪的动物叫声,所以在看到树下有人影时,归忱吓得直呼:“鬼啊!!”
那鬼还没来得及说话,归忱就双手合十疯狂拜他:“对不起前辈!对不起前辈!晚辈只是出来找大师兄的!无意惊扰尊驾!晚辈现在就离开!”
黎逢抽了抽嘴角,开口道:“你要不要扭头看看这附近是哪里?”
这孩子不会半夜摸黑迷路吧?
这话的本意是让归忱记得看路,结果归忱仰头看到石雕的陵园三个字,他又连忙补充:“好的前辈!我回去后一定烧纸给您赔罪!”
黎逢:……
啧,这孩子怎么有点……傻?
其实也不怪归忱把黎逢当成鬼,主要本来就月黑风高,众人歇息,整个玄冥教出来如厕的都不见得有多少人。再加上黎逢长相清冷到几乎没有烟火气,还穿着一身黑衣披着头发,整体的气质又似槁木,还没有带灯完全没有光亮,怀疑的是有理有据。
据是黎逢提供的,总之看到陵园两个字归忱就笃定了他鬼的身份。
不过最后解释也不难,黎逢在没有暴露的前提下证实了自己不是鬼,而且今天不过是为了祭奠故人。
归忱轻拍胸口,黎逢轻笑:“还真是,不经吓啊。”
“谁大半夜的看到一个人站在陵园附近都会被吓到的吧!”归忱插着腰据理力争,倒把黎逢逗得挺开心的。
玄天宗把他教得很好,钱鸿雁一看就是有在用心养的,但……
黎逢温和的说:“小兄弟,你有考虑过来玄冥教吗?”
“没考虑,我又不是体修。”归忱力气是够,但和千之瑶一起训练时明显跟不上,钱鸿雁让他试了一段时间才让他改练其他的。
黎逢道:“玄冥教不只有体修,剑修也有。”
但是是学重剑……我的天,这么多年不管事,玄冥教轻巧点的修士现在反应过来才知道越来越少了。
“我没看见。”归忱怀疑,“前辈,你是在挖人吗?”
“是啊。”黎逢坦率的承认了,邀请道:“小兄弟你考虑转宗吗?”
归忱道:“……我是宗主亲传。”
“没事,这事我能解决。”
归忱逐渐后退,黎逢再往下说他就得往回跑了,黎逢连忙改道:“开玩笑的!你别跑啊!!”
黎逢又拿出本秘籍:“我见你骨骼惊奇,特赠秘籍一本,纯当有缘。”
给他吧,反正继续留着也没意义,让它跟我入土也可惜了。
归忱道:“我不要体修的……算了也行,带给千之瑶。”
黎逢:“……不是体修的,身法秘籍,任何修士都可以学。”
这小子还挑上了?
“算了,还是不要了,大师兄说过别人给的东西不能乱拿。”归忱想起他是出来找舒寻的,手上多了本东西不好交代。
黎逢:……这就差直说不想要了!
黎逢这人,用时缈的说法就是贱骨头,别人都拒绝了还硬是要给,偏偏还给的硬气。直接把书拍到归忱脸上,归忱拿下书摸摸鼻子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临走前还说了一句:“你大师兄在陵园,进去找吧!”
归忱:?
总之就是真听黎逢的话进陵园找舒寻了。
舒寻只是偶然间从古史里见过《逍遥游》这本书,它是逍遥派第十一任宗主所作的身法秘籍。听闻学之可身轻若燕,身姿轻巧似云,行动迅捷如雷霆乍惊。
单听这些描述,或许难以直观感受其精妙之处,然而,若修炼大成,使用者之后所有的动作与声响,在旁人眼中,竟如同水滴落入湖面,泛起的涟漪都比其动静大。且此秘籍入门门槛极低,但凡会灵气入体者,便可修习。
归忱一听是那位大能所作,眼都亮了,舒寻托腮:“但这本应该和逍遥派那灭门的大火一起化为尘埃了,那位前辈不应该存在《空灵剑诀》以外的遗物,但如果是黎逢前辈给的那倒未必,他出身逍遥派这倒人尽皆知。”
会主动让归忱加入玄冥教的也只有他了,原来是知道……也对,他那样的大能活到现在谁瞒得过他。
归忱有些犹豫:“这么好的书,回头师尊得怎么回礼呀?”
舒寻开玩笑道:“那就把你送给玄冥教吧。”
“不要!我会水土不服会死的!我身边大师兄的含量太少会逐渐枯萎成残花败柳的!”归忱知道舒寻不会真把他送给玄冥教,也是配合着开玩笑。
“少读点《修真日报》,残花败柳也不能这么用。”舒寻拍了拍归忱的肩,心想八卦杂志也不能乱用词啊。
“大师兄,归前辈看起来甚是和善。”归忱提起了归远,舒寻一愣,归忱的反应在他看来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你想问什么?”舒寻问道。
“大师兄,我还有家人吗?血缘关系上的那种。”归忱专注地看着舒寻。
你让我怎么回答?我知道的也不多,你爹娘是真死了,外祖家被灭门了但可能逃出来几个,祖父家不提也罢那家人恶心得恶心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你剩下的血缘亲人甚至不如陌生人对你好。
见舒寻迟迟不回答,归忱释然一笑,倒在舒寻怀里:“罢了,不重要,对我而言,大师兄已经是我的家人了。”
“但大师兄,别再用那种故人之子的眼神看我了,我能理解你不说,但我无法忽视你一直以来夹杂的那种怀念。”
归忱知道,舒寻对他好有一部分是因为他人,舒寻有时会看着他的脸发呆,有时会故意把讨厌的香菜夹他碗里又收走,像是被别人惯出的挑食。习惯刚出现又有了他不是、也不能、没大师兄的样子这个想法,二十年了,尽管那眼神被刻意地减少,但归忱再怎么样也得发现了。
也有千之瑶无意间帮忙的因素在,毕竟千之瑶眼里归忱就是归忱,从来不是小两岁的师弟,他俩是纯粹的欢喜冤家,纯粹和夹杂的对比往往能凸现出来,而且他和舒寻相处的时间更久啊。
“大师兄,我知道你在努力了。”归忱严肃地说,“但我希望速度再快点,因此我已经成年了,身体及灵魂都是一个成年人了,那我就该是我自己,是‘归忱’这个人。”
“而且我真的很在意大师兄,所以不希望大师兄看我时也在想别人了。”
舒寻听他说完,欣慰地扬起嘴角。
真的成长了呀,我自己在不经意间的行为他原来是在意的?也的确该在意。
“好,我答应你。”不再把你当成森屿的非物质遗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