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寻的指尖在杨观腕上掐出青白的印子,喉间滚动着混血的喘息。
“掰……碎……”
这声气若游丝的呢喃被剑刃相击的铮鸣绞碎。
“药!”庄新突然暴喝,一掌拍开飞溅的碎石。他指缝间夹着的丹丸已被捏出裂纹,苦腥味弥散开来,熏得人眼眶发热。
杨观掰开蜡封时,听见琉璃般的脆响。丹药碎成三瓣,露出内里朱砂色的药芯,像冻僵的伤口下突然涌出的血。
“忍着。”他托起舒寻的后颈,将药末倒进那咬出血的牙关。舒寻的瞳孔骤然紧缩,脖颈绷出青筋,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极苦之药能封喉,这是医家常识。
十步之外,顾弗的剑正在哀鸣。
“就这点能耐?”樊榕川的指尖掠过顾弗的剑脊,像抚摸情人般温柔。下一瞬,魔纹自他指甲缝里迸发,蛛网般的黑线瞬间爬满剑身。
归忱的警告与剑刃的爆裂声同时炸响——
“撒手!”
顾弗虎口迸血时,归忱的鞭梢已缠住他腰带。玄铁鞭索绷得笔直,将人拽离的刹那,原地炸开一蓬青黑色的火。
顾弗道:“多谢。”
虽然他不明白,归忱分明是用剑的,哪里冒出来的鞭子?
随即那条鞭子,变成了归忱手上的一个铁镯。
樊榕川捻着片碎剑残刃轻笑:“青蚨索?归远的遗物拿着的居然是你?”
“归远,归忱,你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闭嘴!”庄新突然暴起,袖中射出十二枚透骨钉,钉钉咬向魔修咽喉。他的暗器手法刁钻如毒蛇吐信,却见樊榕川张口吹气,那些精钢锻打的暗器竟在空中锈蚀成渣!
霜,就是在此刻漫过来的。
杨观的剑尖挑起第一朵冰花时,樊榕川终于变了脸色。
那不是普通的寒霜——剑锋过处,空气里的水汽凝结成六棱晶簇,落地时叮咚如编磬清响。最致命的,是这些霜花生长时会抽离周遭的热量,连观战者的睫毛都开始结冰晶。
“傲雪剑士?”樊榕川后撤半步,靴底在石地上刮出两道冰槽,“差点忘了,仙门督察组,的确有迎霜剑法的传人。”
话尾被一剑斩断。杨观使的是"踏雪寻梅"的变招,剑路看似直取中宫,实则暗藏九道回旋劲力。樊榕川的护障被划开裂纹时,三缕白发正从他额前飘落——尚未落地,便冻成了冰针。
“督察组的人只待潮涌再来。”杨观剑势如虹,霜纹已攀上对方袖口,“你猜我们能不能拖到那个时候?”
樊榕川不慌不忙,轻点额头:“记起来了,凌苡薇半年前是说过不止我们几个,但——”
话音未落,庄新怀里的舒寻突然剧烈抽搐,呕出的血沫在衣襟上绽开一朵花。
庄新瞳孔骤然收缩,手指颤抖着在舒寻衣襟间慌乱摸索药瓶。归忱腕间铁镯应声变形,青蚨索如灵蛇般滑落,在地面敲出清脆的声响。
“你做了什么?!”归忱的怒吼在石壁间回荡。
樊榕川轻笑着抬手,将这股怒意轻描淡写地化解:“这可怪不得我。若非这位傲雪剑士的寒气,我下的毒也不会发作得这般快。”
“是……灼心毒……”舒寻气若游丝,唇边渗出血丝,“初时……与常人无异……遇寒……则剧毒攻心……”
“放心,”樊榕川转身,衣袂翻飞,“我暂时还不想取你性命。”
石窟突然震颤,地面裂开一道缝隙,一座石台缓缓升起。台上静静立着一盏竹编灯笼,青翠藤蔓缠绕其间,几朵白花点缀其上,花蕊中萤火微闪。灯芯处,一簇火苗安静燃烧,不疾不徐。
“这是何物?”顾弗握紧刀柄,警惕地后退半步。
樊榕川指尖轻抚灯面:“焱光宫失窃的聚灵灯。”
“你偷的?”顾弗猛然想起告示上的通缉令,“可你明明一直……”
“是傀儡。”庄新冷声打断,“跟在我们身边的那个。”
杨观眉头紧锁:“堂堂魔教宗主,总不会亲自去偷...”
“他本就不是我的人。”樊榕川低笑,目光扫过几人,“应露,狂狼会安插在焱光宫的暗桩,从一开始就是魔修。”
舒寻意识模糊间恍然:
原来最惨的两人都是卧底?
一个被傀儡断臂,一个昏迷不醒。
如今的狂狼会,居然这么拼?这是为了图谋什么?
“她有个痴心的追求者,”樊榕川嘴角勾起,"想必你们都猜到了。"
“吕!鹤!亭!”庄新与顾弗异口同声。
“答对了。”樊榕川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原本应露要杀了这个烦人的追求者,是我让她将计就计,留下这颗在关键时候起作用的棋子,毕竟……”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为爱做点什么,在某些人看来是种浪漫。”
庄新眉头紧锁:“所以他偷灯献你,只为博红颜一笑?”
“恋爱脑!”顾弗扶额。
“错了。”樊榕川摇头,笑容残忍,"他是为救应露。我告诉他,聚灵灯比回魂丹更有效。为了心上人,偷一次灯又何妨?"
“跳过这些过程,他们还活着吗?”归忱抱臂冷笑。
樊榕川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或许在黄泉路上,应露真的可怜他了,能做对亡命鸳鸯。”
洞内温度骤降。
“魔头。”杨观指节发白,却不敢再运迎霜剑法。
“承蒙夸奖。”樊榕川恬不知耻的欣然接受,“毕竟我的确是狂狼会宗主。”
顾弗突然抬头:“潮涌为何迟迟未至?明明刚才没费多少时间。”
“他设了禁制。”归忱剑尖点地,“大事未成,岂容外人打扰?”
“正是。”樊榕川颔首,突然捏碎灯笼。魂火在他掌心凝聚,随着一个响指,舒寻已从庄新怀中消失,被他拎着后颈提起,如提一只病猫。
“该死!”顾弗暴怒,“我们没来之前,你到底动了多少手脚?!”
明明头上就是清澈的潭水,石坛却映照得如同浸泡在血池之中。潮湿的岩壁上凝结着暗红色的血珠,缓缓滑落,在地面汇成一道道蜿蜒的血痕。
归忱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来,手中长剑“磬音”泛着凛冽寒光,剑尖微微震颤,仿佛感应到主人滔天的怒意。
他死死盯着石坛中央那个白发如霜的身影,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师尊本就与狂狼会有旧怨,我倒好奇,你们狂狼会这二十年,修整得如何?”
樊榕川仰天大笑,笑声在封闭的洞窟中回荡,震得岩壁上的血珠簌簌坠落。他宽大的黑色袖袍无风自动,露出苍白如骨的手腕上那圈暗红色咒纹。
“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收声,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只怕他来了,我已经成功了。"
杨观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扭头向归忱投去询问的目光:“动手?可是舒寻前辈在他手里。”他的声音发紧,目光不时瞥向石坛上那个被血色锁链束缚的身影。
“动手!”归忱从齿间迸出这两个字,磬音剑上的寒气骤然暴涨,“师兄不会愿意变成他人挟持我们的人质。”他说这话时,眼中血丝密布,看着舒寻胸前那片不断扩大血渍,心如刀绞。
石坛中央,舒寻即便被樊榕川踩在脚下,眼神依旧冷得像淬了冰。他嘴角挂着血丝,却丝毫不减气势,反而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樊榕川,你想拿我的身体去装他的灵魂?”他艰难地抬起被锁链磨出血痕的手腕,指向石坛周围那些干瘪的尸体,“用这么多人命做祭品,就为了一个可笑的妄想?”
洞窟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那些被抽干血液的尸体才被发现像破布一样散落在石坛四周,空洞的眼眶齐齐朝向中央,仿佛在无声控诉。
庄新的指尖微微发抖,他认出其中几具尸体穿着玄冥教的服饰——是之前失踪的巡逻弟子。
“为什么你会觉得,郑鸾笺会和你们同流合污?”舒寻的声音突然提高,在洞窟中激起回音。他这一动,胸前的伤口又涌出一股鲜血,将本就暗红的石坛染得更深。
樊榕川淡漠地看着脚下挣扎的舒寻,手中聚灵灯幽蓝的火光映得他半边脸如同鬼魅。“他是狂狼会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天才。”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同时左手掐诀,一道暗红色的屏障凭空出现,轻松挡下了归忱等人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他刚才在逗我们玩!”顾弗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他看着那道纹丝不动的屏障,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年轻的魔尊,实力远超他们想象。那少说年龄比他们加起来还要大的魔修,怎么可能真的和他们持平甚至落入下风?
舒寻突然暴起,尽管这个动作让他咳出一大口鲜血:“他不姓樊!姓郑!”
他的怒吼在洞窟中炸开,“他死前被亲父追杀,导致身死魂灭!只能用这盏聚灵灯温养了一百多年的灵魂!”
锁链随着他的挣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骨血已还!他与你们狂狼会!早已分得一清二楚!!”
樊榕川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猛地抬脚将舒寻踹回石坛,靴底狠狠碾在他胸前的伤口上。舒寻闷哼一声,又一口鲜血喷出,溅在樊榕川雪白的衣摆上,像绽开的红梅。
“你真以为我期待他回来?”樊榕川俯下身,白发从肩头滑落,与舒寻散开的黑发纠缠在一起。他的声音轻得像是情人低语,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洞窟突然震动起来,岩顶落下细碎的石屑。聚灵灯的火光骤然暴涨,映照出石坛上密密麻麻的符文,此刻正一个接一个亮起血红色的光芒。
“可能我祖父更执着这一点吧。”樊榕川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痛苦蜷缩的舒寻,语气恢复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我的态度以来都是他既然背弃了魔教投奔正道那就随他吧,更何况他死的时候我还是个稚童。”
他说着,手指轻抚过聚灵灯表面,那幽蓝的火焰立刻分出几缕,像毒蛇般钻入舒寻的七窍。舒寻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却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惨叫出声。
“但他是你唯一一个能找到的,不被咒血反噬的人。”舒寻在剧痛中嘶声道,突然伸手抓住樊榕川垂落的一缕白发,用力扯下,“头发白成这样了,你被咒血反噬的,估计也没多少年岁了,怪不得用这么多的人血气来运行术法。”
杨观再也按捺不住:“魔头!你都做了什么?!”他的剑锋指向石坛周围那些干尸,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狂狼会的咒血,最开始是因为姻亲关系从血煞宗传来的。”归忱拦住冲动的杨观,声音低沉如闷雷。
“不仅历代宗主,门内弟子基本上也皆有所学,但不同的是,咒血钻研得越深,被反噬的就越重。”他的目光扫过樊榕川那雪白的长发,“所以历代狂狼会宗主都是少年白头,不是疯子就是早逝。”
樊榕川轻笑一声,那笑声像是毒蛇游过枯叶的沙沙声:“有一个逃了的,是狂狼会唯一一个没有被咒血所反噬的人。”他说着,手指轻点聚灵灯,灯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年轻面容。
归忱的磬音剑突然爆发出刺目寒光,将洞窟照得如同白昼:“我们没有心情听你介绍这位擦亮了眼睛的侠士。”
他剑指樊榕川,一字一顿道:“樊榕川,你确定狂狼会经得起仙门督察组和玄天宗的追剿?”
石坛上的符文此刻已全部亮起,形成一个巨大的血色阵法。樊榕川站在阵法中央,白发无风自动,聚灵灯悬浮在他掌心上方,幽蓝火焰中那个年轻面容越来越清晰。
“经不经得起...”樊榕川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等仪式完成,你们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整个洞窟突然剧烈震动,岩壁上的血珠全部飞起,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般向石坛汇聚。舒寻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他的身体开始发出淡淡的金光,与血阵的红光激烈对抗。
归忱目眦欲裂:“师兄!”
磬音剑化作一道白光直刺樊榕川咽喉,却在距离他三寸处被一道血色屏障挡住。剑尖与屏障相撞迸发出刺眼的火花,照亮了归忱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樊榕川看都不看归忱一眼,专注地操控着聚灵灯。灯中那个年轻面容突然睁开眼睛——那是一双狭长微扬的丹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