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杨柳醉春风,微风细雨绵绵意,山间荡起青波,惊起几声鸟啼。
关家的灶火开始烧了。
院试要连考三天,吃喝拉撒都在官家那,这期间不得外出,多是提上一个木篮,准备三日需要的干粮和水。怕关正卿吃的嘴里没味,桑元额外给他放了一瓶果酱。
孔却还想炒点肉条充饥,关正卿给拒了,肉食荤类易跑茅厕,几百人同聚一堂,味道自然不甚好闻。如今才初春,比得过夏季,要是等天气热了,那些考生都是掐着鼻子忍着味答题。
天色未晚,踏着露水,桑元和关正卿上路了。他们今日先提前去铺子里的耳房住着,等明日一早,直接去考场。
作为关应不必亲自前去,他签写了文书,盖上了章子,等到了地方,交给门口的小卒便是,这文书由关正卿存好放进衣兜。
阿大的牛车还没来。
关晓晓和关兴文听到二哥要去县城的消息,一路跟过来了。
关晓晓上前拉着关正卿的手,宽慰:“二哥,你别紧张,要是身子不舒服,咱们就不考了。”
关兴文同样担忧着他的身子,仰头望:“是呀二哥。”
“二哥没事。”关正卿喊他们放宽心:“二哥会量力而为,况且这些日子,我身子都好的差不多了。”
关晓晓伸出手心,那平安符攥皱巴了,关正卿认出,那是早年孔却给她求得,有保平安之意:“二哥,这个你带在身上。”
关正卿犹豫了一下,接过:“二哥回来就还给你。”
关兴文没什么可送的,在身上掏来掏去,反而掏出昨日吃剩的蜜饯,羞愧的脸红。
一只手拉着关正卿:“二哥,我没东西给你。”
关正卿未言,而是看向桑元,似有求助之意。
他向来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年纪大的关兴文。
桑元抚着关兴文的脑袋:“你二哥惦记着你的好呢。”
正说着,阿大架着牛车,前面的牛一甩尾巴,啪的一声,牛车上已经坐了两个人,是外村一同改考的童生和他家夫郎,关正卿与他见过,不甚相熟,那人看见他了,什么话没说,如洪水猛兽一样朝另一个方向挪了挪。
关正卿先行一步上去,桑元紧随其后,上了马车,他声音稍大:“是吧关郎。”
关正卿看着关兴文,点点头:“是。”
“二哥记得好就成。”关兴文中气十足。
两个人遥遥望着远去的牛车,关晓晓心里给二哥打气,一定能中!
牛车晃啊晃,关正卿扶正桑元东倒西歪的脑袋,看他因为颠簸坐不稳,面上露出一丝浅笑。
桑元连吓好几次,看他笑就恼:“你还笑,不抱着我。”
“抱着了。”关正卿的臂弯环成一个圈,早就暗暗在背后护着他。
桑元自知冤枉了他,语气柔了些:“那还不抱紧些,这样我还是会被甩的难受。”
还好他吃饭时间早,不然这会胃里定然要翻天覆地。
今日大路不通,先供给外地来往的贵人,他们这些当地的只能走险路,绕山进城,好几次桑元都觉得自己要被甩出去了,
若不是关正卿一直拉着他的手拽着腰,给予他安全感,今日这路他怕是能先行下车自己走到县城去,都不愿意受这担惊害怕。
对面的夫郎快要颠吐了,捂着嘴干呕。
那书生只顾着读书,抽空询问了他几句,哪有关正卿这般柔情蜜意。那小夫郎做惯了农活,有的是力气,他见得不到关注,只能侧头抓着车上的缰绳,以免摔下去,向他们投着幸福的目光。
听闻关家那对夫夫感情好,是村中的独一份,今日所见,那家的夫郎出口成训,竟能指示着家中汉子做事,而汉子竟然照做不误,满眼里都是他家的夫郎,如此恩爱,又如此的让人羡慕。
哪像自家的……
桑元见到有人望他,随之看过去,那夫郎如被电了一般,冲他腼腆笑笑,连忙躲开视线,只是胳膊腕上,赫然一道粗绳捆绑的伤痕,他左手捂着伤口,不再看过去。
桑元心下一惊,收回目光,浑身一抖朝关正卿身上靠。
关正卿摸着他的头,问道:“怎么了?”
桑元总不能说看见对面这个书生道貌岸然是个混蛋:“有点冷,我挨你近点就没事了。”
想着想着,桑元就忍不住升起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他这铺子开了后,是要招些知心的人当小二的。
这的小哥儿自小都是以出嫁从夫在家从父的道德理念下养大的,也就他们家那两个小弟小妹野着长,谁都管不住。
平日里都是看家中汉子脸色过日子的,汉子一高兴,遭殃的还是娶回家的婆娘。
而这一切除了封建社会下不断的熏陶,还有自身财力不足的缘由,叫他们只能在汉子手下苟且过活。
那他若是将这类人聚起来,给他们这个机会,让他们脱离了汉子也能活下去,不就能改变这种单方面的压迫……
下车前,桑元偷偷将篮子里备好的金疮药取出一勺放在手心。
他不动声色拉住那位小夫郎的袖子,将药膏抹到他的掌心:“我叫桑元,关家前阵娶的夫郎,今日碰见就算缘分,之后你想来找我玩,随时欢迎。”
小夫郎怯懦想应。
一旁的书生狠拉一把:“娘说下了车快去咱们家的馄饨铺,莫要理那不相干的人。”
关正卿不似以往好颜色,拧着眉。
这书生将对面二人小动作看了个便,一会儿牵着手一会护着,叫自家这个心里也有些想法,摸着他的手想牵,有伤风化!
书生早就看他们不顺眼,这会正是找到了出气筒。
关正卿!不过是吹大的,他才不怕。
桑元仗着自己离他近,朝他扬着土,书生的衣摆瞬间沾的灰。
书生脸瞬间黑了。
桑元嘻嘻笑了声,才不理他土灰色的脸,兴冲冲直奔米铺。
书生在原地有苦说不出,他又不能当街骂他不懂礼数:“真是!”
书生言语犀利:“你莫要学他泼辣。”
“知道了。”
离夫郎近些,他动了动,闻到了药膏味:“他给了你什么?”
夫郎低着头,听话张开手,自然也露出他昨夜将他绑到床角虐出的伤痕,如今渗着血,看着骇人:“好像是金疮药……”
书生的脸瞬间白了白,那人怎么会无端给药,还说那种话,不就是:“他看见了!你怎么不藏好。”
可这并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他这一会,引来好几个人朝他看。
夫郎吓得浑身一抖,更是让人觉得其中有隐情。
书生只能咽下苦水,先和夫郎入了城。
县城里,满是赶考的书生出入各间客栈。
书生和普通百姓最为好认,那些看着气质出尘,穿着锦衣的就是。
有些地方远的,提前五六天就来了。就这样,还有可能定不到客栈,露宿在书肆里,或者找愿意接济的商铺,能花大价钱的,还能去驿站住上几晚。
桑元稍微算了算,真是一笔大钱。这古代读书养出来个书生当真不易,处处都是要花银两,拿银钱铺出一条大道。
米铺的耳房已经收拾妥当,和在家住时摆设位置差不多,只是这些家具明显较新,桑元给床前挂了一串装饰,上面写着马到成功,木架床铺着大红色的棉花褥被,这颜色喜庆,是孔却选的,叫他们必须用上。
桑元还给桌上水养了几朵野花,关正卿读书读累了,一瞧这花,还能消除疲劳。
桑元指着桌子道:“你先温书,我给你做点心吃。”
刚一到屋,桑元连坐都没坐,就要去灶堂。
关正卿心疼他,拉着他的手,低头道:“先休息会,想吃什么,我做,或者我出去买就是了。”
桑元才不饿:“我是怕你饿了,明天可就吃不上好的了,要啃馒头。”
还是干巴巴的馒头。
关正卿看着桑元脸上藏不住的忧虑,思索道:“心疼我?”
桑元听他点破:“对呀,苦的都是你,住在那里面哪有舒坦的。”
关正卿反问他:“那你不想做秀才夫郎了?”
桑元哼哼道:“不做了,我靠双手也能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桑元一脸骄傲,这铺子开起来那都是日进多金,不愁没路子走。
关正卿轻笑回道:“那我更要考取功名了,咱们文商双全,谁要是欺负你了,你就报关秀才的名字,晾他们不敢找你麻烦。”
桑元想到那副场景,觉得颇有狐假虎威的感觉:“秀才不好使,举人才好用。”
关正卿调笑他:“那我努力。”
桑元看他一脸认真,忙说:“要吃好睡好,这几日你总是夜半起身。”
如不是自己晚夜会醒,怎知枕边人坐起未眠。
关正卿表情怔愣一番,应道:“我知道的。”
他之心切,何尝不是桑元心切。
最终,二人出去下了馆子,吃了顿好的,回米铺时,桑元又买了山楂丸扶关正卿吃下。
夜静静地,两人洗漱一番,桑元脱了鞋袜钻进被子里,伸手抱着关正卿胳膊把他拉进怀里:“早早睡觉,明天我送你去考场!”
关正卿往日都要好一会才肯上床,今日桑元督促他,不过戌时,二人合着衣服就滚在了一起。
说出去其实都没有会信,哪有夫夫成亲几月,双方还是雏儿身。
他们好似都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在迈出那一步。
桑元说话柔柔的,看着躺在身旁的关正卿道,吐气如兰,诱道:“等放榜那日,我能不能做你真正的夫郎。”
关正卿热血朝一处涌,他阖眼,嗓音挤出一句嗯。
后,一夜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