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元心绪挂在关正卿身上,一晚上思忧着,现在到了家,看着周围住了几月的熟悉环境,身心都松懈了一口气。
他身上的倦怠恍若一扫而空,揪起来的关心逐渐平衡。
孔却这时盛情邀请,还炖了排骨汤邀他喝。
如同归家的游子,慈母唤他囡囡留下吧。
桑元当即应下了这事。
歇息片刻,才出了关家大门。
村里但凡要有个贸易的事,全往小谭蛙赶,东西多且便宜。
农家种的菜不值钱,大家能吃自个的就吃,从不指望这菜能有大贵人来收。
桑元货比三家,最后选了家离县城较近的小菜园,离得近就意味着送货快,高效便捷,最重要的是,那人给他价格也公道。
一斤菜无论什么,都只收两文钱,薄利多销。
有了这家的先河,其余几家卖菜的心蠢蠢欲动,上前攀谈,给出的价格也一样,都是两文钱一斤。
桑元要的多,见他们菜新鲜叶大,位置也离得不是很远,照单全收了,几个人只做了口头承诺,稍后等第一次送菜时,可以签个长久合作的契约。
桑元的名声广,这些人自然不怕跑空,一个个喜笑颜开,这可是搭上了一条大鱼啊,今后的富贵不必多说,定然蒸蒸日上。
他出手阔绰,这一来一去就花了几百文,元哥儿在县城赚大钱的消息就这么不胫而走。
至于肉类,桑元届时每日清晨去杨屠户家割新鲜的,并不打算在这里买,那些想上前的其他商铺只好遗憾退场。
桑元出来一趟就为了这事,忙完自然就念着回家。
他来的时走的大路,回去时却走小路,他今日花的钱免不了被人眼热,走小路还能避开点其他人。
小路要绕山,会远上一盏茶的时间,一个人就是无聊,手中何时拔的野草已经拧巴绕在一起供他解闷。
年前枯草今日已经长出嫩绿,再过几日就会窜好大一节。
桑元自山坡上朝下看,关家临近了,门口还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站在外面不进门。
桑元揉了揉眼睛,看不清,等快到了才看清,那人正是前几日一同前往县城的小夫郎。
小夫郎在家待了几日,又憔悴了,眼眶肿的,明显哭了很久,他看着迎面而来的桑元,两滴泪又顺着脸颊流。
桑元问他:“来了怎么不进门。”
小夫郎抹了泪:“我问了关家夫郎,你不在我就在这等着了。”
桑元请他进门:“进来坐,有什么时候坐着说。”
他怯生生的低着头,跟着走进去:“我今日是来找你道谢的。”
“可我刚做了一碗糖水鸡蛋想给你送来,就被娘吃了……”
桑元将卧房门关上,搬来两个板凳:“那药不值钱,我们村靳大夫找最便宜药材配的。”
“你别哭了。”
小夫郎坐下,许是桑元说话温声细语,也难得有一个人给予他温暖,他张口:“谢谢你。”
“我叫张璀,是隔壁村的。”
桑元道:“你认识我吧,没有叫我元哥儿。”
他指了指张璀的手:“怎么又多了几道疤,那日我就知道你受了不少打,怎么他不在,你也会被打……”
桑元心中不甚滋味,欲言又止,怕揭开他的伤口。
张璀又要哭了,可他忍着:“爹娘见我一副好样貌,那童生也看中了,就将我嫁了过去,我原本以为自己能遇到良人,哪知他人面兽心,欺我辱我,日日要我跪着给他……不听话了,还拿鞭子抽我,将我绑在床头,拳打脚踢的供他泄愤。”
“我这么想,是不是不太对,可他打我好疼。”
这种闺房之事小夫郎本不该讲出来,可他太苦了,他曾想与夫君说,劝他轻点,也曾回过娘家想要和离,那些人怎么与他说的。
你肚子但凡怀个金蛋,我能这般对你。
你夫君喜欢,你由着他就是,打不死你。
不都嫁出去,还回家干啥,要是他们知道了,你小弟嫁不出去都是你祸害的!
这话说出来真叫大逆不道。但凡如今听着话的人不是桑元而是其他婶子,定要骂他怎么将这种事提在口中,是不是不知检点不知羞耻不要脸。
两个人在一起哪能没有打闹,这不还活着呢,且他夫君还是个有功名的,言表在外可是一副谦谦君子的风范。
他能说出这话,怕不是小夫郎嫁进他们家两年未有出魔怔了。
桑元只想着他受委屈,可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不会的,你很对,你能明白他打你是错的。”
张璀头一次听见别人与他说这种话,嗓间一梗:“谢谢你。”
桑元拍了拍他的脊背,摸上一把骨头:“你要与他和离吗?”
张璀浑身一机灵:“我不敢。”
他不自觉朝他那边靠:“我爹娘不管我,我不想被打死,我不敢。”
桑元叫他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张璀这种事情,只有和离才能脱离这片苦海,至于以后的事,这不有他在呢:“你来铺子给我做事,我给你付雇佣金。你知道姚哥吧,就是小谭蛙那家饼子铺,他现在已经靠着双手自立门户了。”
“你只要有心,我能帮你。”
“你有钱了,还怕他们家?而且你要知道,读书人最怕的就是名声,你闹大了,闹的他们脸上没光彩,他们都该怕你不是。”
“真的?”张璀欣喜,他从前当受气包惯了,哪里想过这方面的东西。
可这种好事怎么会轮到非亲非故的自己,张璀看了他一眼。
桑元看到他的落寞:“保真的,我现在还没有去人牙子那呢,要是招够人,就不用再多花中介费了。”
张璀听不懂什么叫中介费,听意思应当是找人牙子会多花几枚铜板,这才放心。
张璀是趁着农忙偷跑出来的,这会该回去做活了,锄完地还要回家,娘后来生了一个小哥儿,如今两岁多,娘嫌他麻烦,自己不想管,一律交给张璀去养,千辛万苦的,也不肯多给他点饭,张璀经常的克扣自己的那份粮给这小的吃。
两个人商量下一次见面日子,定在考试放榜那天。
桑元送他离开后,转头敲开孔却的卧房。
他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张璀的一面之言,心疼他是真,可也要看看这人是否有假意欺瞒。
孔却认得几个字,拿着本书在看,见他进来,以为是饿了,馋嘴:“元哥儿,饿啦?”
桑元摇摇头:“阿爹,哪有饿的那么快的,我是来问问,你知道张璀吗?”
孔却一听这名字:“有点印象,我想想。”
桑元多提了一句:“他夫君是童生,隔壁村的,但是和关郎关系不甚好。”
这么一说,孔却就记起来了:“知道了,我记起来了,那个啊也是个可怜人。”
“是他来找你的?我刚刚就听见你带了个人回来。”
桑元说清楚前因后果,孔却听完放下书:“你还怪聪明哩,知道这事不能穷善心,你要想帮他就帮吧,那小哥儿踏实,手脚也麻利,童生在家就是个没长大的,穿衣吃饭全都是张璀照顾,他们家哪里是娶个夫郎,是雇了个书童!”
桑元不好意思笑:“阿爹,我不是傻子啊。”
求证张璀说的话属实,桑元不免唏嘘:“这汉子真太坏了,就这还能考上童生呢,马上秀才也出榜了……”
孔却不以为然:“那东西是靠聪明的,他聪明运气好就考上了,秀才啊,我看他考不上。”
桑元听完笑道:“阿爹说的对,他要是考上了,我就拉张璀去县太爷那里检举他。”
桑元可没忘,他手中可握着那位贵人临走时给的信物,要说真要与身赋官位的人斗一斗,他也不怕。
桑元说的信誓旦旦,孔却不同意:“你夫君正儿八经的才学,你叫他去。”
“行了,快去喝汤,等会你大爹回来,他肚量大,一口全给喝了。”
桑元乐呵呵应:“知道啦阿爹,我这就去喝汤。”
孔却炖的排骨汤,里面放了冬瓜胡萝卜点缀调味,少量切成块状的玉米,剁的块块排骨沉在锅底,清白色的汤只需放少许盐,撒上几粒葱花,入口油香油香,大口吃上排骨头,又暖又好吃。
桑元吃的文雅,也不免吃的满嘴是油,不一会喝完了,意犹未尽又啃了一个窝窝头夹着咸菜吃。
他将自己吃的碗洗了,想到孔却说大爹将要回来,将火烧着,放了一点柴,小火温着汤。
做完这些,他起身回了房。
他们二人去了县城,卧房里的东西孔却都没动,还保持着原先的模样,就等着他们有时要回来也有地方住。
桑元将收拾好衣服裹到布包里,两头系在一起,留个胳膊能穿过去跨在胳膊腕的位置。
等他抬起头,肩膀已经开始发酸。
回头一看天色已经到了晚上。
要是有关正卿在,他还能与他聊一聊今日发生的事。
桑元叹息,轻车熟路吹灭了蜡烛,躺到床上去,被子全裹着他身上。
只有他一个人啊。
那就只能等着他回来,再讲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桑元伸出手指,掰弄,算着近几日还有什么稍大的花销,心里打着算盘。
这数字像是有催眠药,算着就困了,一会儿人就开始犯迷糊。
迷糊前还在想,明天是第几日,哦,明天是第三日啊。
那关正卿就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