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停在柏树上篇
“你知道燕子最喜欢在哪里停留吗?”
“不知道。”
“可我希望能是柏树。”
*
她令我怦然心动。
(三)
九月南城里,路上铺过一层绿渐黄的叶子,随着微风徐徐吹来,它们发出了来自秋天的来信。
天渐凉,勿忘添衣。
几片落叶顺着风的方向缓缓往下,其中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一个人的肩膀,才直直往下掉进尘土里。
柏修漫步在公园周围,无所目的。
他眸中神色暗淡,浮不上任何有关喜怒乐的颜色。他就这样如同一副被架空的躯体行走于这人世间,跑过他身旁的孩童、在孩童身后追逐的大人即使撞到了他,他也完全不吱声。
“叔叔,对不起。”孩童奇怪地看着他,心想他怎么不回答自己,真是个奇怪的大人。
而在他身后追逐的阿姨向他喊了下:“小伙子,帮我拦一下这块牛皮糖。”他也没有要做出动作的意思。阿姨十分不满地朝他投来怒色,嘴上还念着说:“真是自私的人。”
他往后看了眼,不想搭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太阳西沉,月亮高挂于空。他才走出了公园回家。
打开灯,他习惯性地喊了声:“妈,我回来了。”
以往在厨房的那个地方总会传出一声:“回来了就快点过来吃饭,别老是用我叫你。”
可这次,却如同扑了个空一样,没有任何声音。
在一处地方挂着一张遗像,遗像上的人笑的和蔼可亲,眼底尽是浓浓笑意。
柏修在玄关处换鞋,第一时间就是来到遗像前。
他就这样笔挺地站着,看着遗像上的人,一言不发。
不知怎的,他的眼眶又止不住湿润起来,想起妈在世前对他说的话,愣是把那份泪水给憋住。
“大男人哭什么,给我擦干你的眼泪,妈想再多看看你的笑脸。”
约莫站了有一会儿,他就自己去厨房里捣鼓起晚饭来。看着有些空的冰箱,他又是好一阵沉默,耳边又拂过一句话:“工作再忙也要记得吃饭,别一天天泡面泡面,人家说了:人食五谷,健脾养胃。不贪嘴、不积累。”
他自己煮了一锅淡的不能再淡的白粥,静静地在客厅上一口一口接着吹气。
望着碗里腾腾升起的热气,他哽咽一瞬。
想起了很多往事。
那时妈的身子还很健康,开着一家小店。每次他放学回家都能听到她在厨房处叫喊自己的声音。
那时,他妈妈早就确诊了,只是她不愿意和他说,在他面前发作时就装作没什么大事地说老毛病而已,已经习惯了。
后来,他大学毕业找了家企业公司上班,当他以为一切都在开始变得更好的时候,一通电话打乱了他所有的思绪。
“你好,您是张亦岚的家属吗。”他回答:“是,怎么了?”“患者病症复发,需要家属过来签字--”护士还没说完,柏修就立刻挂断了电话,顾不上别的立刻往楼下跑去。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没等司机和他说关于收价的,柏修就说快点去医院,司机问是哪一家,他就立刻回了。
从这里到医院,路程并不是很远。
到达医院楼下,柏修就立刻跑了进去直达那边科室。
病床上,彼时的张亦岚还在昏迷状态,护士见他在门前站着就问了一声,他说:“我是她家属。”
护士一听,就走到一旁喊了医生过来。
大概过了一会儿,医生把张亦岚的状况全都告知了他。晚期,没几个月了。
听完,柏修整个人如坠冰窟,明明是炎炎的夏日,但他觉得自身周围却是一片寒意。
那么多年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他顺着墙面缓缓蹲下去,眸光瞥了眼张亦岚所在的病房。
晚间,张亦岚醒来,看到柏修趴在桌子上,眼底的忧伤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
瞒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瞒不下去了。
她喃喃,“这孩子迟早会知道的…”
接着又是长长的叹息声,在黑夜里如流星快速划过,不留任何痕迹。
病情的加重在秋天之际更加明显,化疗几乎将她整个人给透支,她的精神每天每况愈下多半都是在病床上度过。这样的日子,她觉得既痛苦又漫长。
终于在某一天,她收拾了东西离开了医院,选择在一处寂静的地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不想拖累儿子,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他承受那么多。
不要让他像以前的自己一样,没有一日是过着自己生活。
为别人而活,不值得。
为自己活,才值得。
…
张亦岚的葬礼结束后,柏修也重新整顿情绪上班。
碗里的粥被他拌了又拌,没一会快凉了。
才七点钟,他就已经休息躺下。
脑袋一阵发沉。
再醒来。
他烧的迷糊,视线也没那么清晰。伸出手,恍惚间还把放在桌子上的玻璃杯给打碎了。
碎片掉了一地,水也撒在地面流向各处。
他睁不开眼,嘴巴干燥到一张一合。他强撑着身躯从床上站起来,直直走向房间外。
几杯温水下去,喉咙如同干涸的土地重新获得了滋润。
但发胀的额头还仍在隐隐作痛,他只能强撑着在柜子上寻找药箱。
几颗退烧药连着水一起吃了下去,他又回床上躺着。
梦中,他梦见了张亦岚。
他问了张亦岚很多问题,但她始终是那样保持着微笑,一言不发。
直到一束光亮划破梦境,他听到了一声燕子轻盈的叫声。
再醒来。
外面已经是步入了深夜,室内没开灯十分的暗。
“不烧了…”他抚上自己的额头,坐在床上发怔。
视线挪向窗外,拉开窗帘外面的每一栋楼都亮着灯光,楼下的商贩开始各自摆起自己的摊位等待客人的光临。
看起来,很热闹。
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睛低低的俯瞰下面,眼神中的忧伤更是无法遮挡。
桌上的手机响起。
他走过去看,页面上的没有备注,是一串陌生号码。
他以为是打错的或者诈骗的,就给挂了。
但,好像并不是。
这串号码连续打了好几下,好几下过后,柏修才疑惑地接听。
“喂…”
“我是晓燕…柏修,你…还好吗?”
对面的声音带着急和关心,也让他心口一颤。
“我很好…”他像是失了神般,语气渐渐低了下去。
“嗯,那我挂了。”她只说了一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
嘟--
他放下手机,整个人愣了又愣。
她的声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大概已经…
6年了。
医院里,佟晓燕放下了电话,对上同事一脸期待有什么的眼神,她也只是伸手点了点同事的额头。
“上班了。”
“噢。”同事悻悻的插着口袋走掉了。
但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
“晓燕,今晚好像是你们值夜班。”同事提醒道。
佟晓燕点点头,“嗯,知道啦。”她摆摆手示意去忙去了。
回想起那通电话,起初她是不知道柏修来过这家医院的,只是在休息期间,在长廊上那么晃晃几眼蓦地看见了他的身影。
他站在门外,迟迟不敢进去,
眼泪蓄在眼眶中,就这样强忍着不肯落下泪水。
同事过来推搡了下佟晓燕,“发什么呆呢。”
佟晓燕耸肩一下,问她:“你知道前面那个病房里的情况吗?”
同事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男人站在病房门前双手插着兜脊背挺的笔直,脚步却暴露出了他的情绪,一双眼睛看看天花板又看墙。
同事想起,就说:“哦--”
“他啊。”
同事拉她到一旁说了关于那个病房的事,张亦岚也就是柏修的妈妈,得了癌症,还是晚期。
“说来也是个可怜人,好不容易熬到儿子出到社会,但命运就这样给了她当头一棒。”同事摇摇头,“怎么说都觉得怪可怜的。”
说完,同事就拍拍佟晓燕的肩膀,“你吃过中饭没?”
佟晓燕摇摇头,“没呢。”
同事拉过她,“那咱一起。”
“嗯。”
佟晓燕回头瞥了眼柏修,又很快地回过了头。
半路一个同事喊了下她,她都没注意。
“晓燕、庄霁去吃饭呢?”
庄霁回答:“是啊,饿扁了。”
佟晓燕心不在焉,回过神来她才缓缓说道。
“啊,是啊,去吃饭。”
庄霁问:“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佟晓燕微微摇头,“没,没有。”
一想起柏修那样开朗的人,在多年后变成这样安静、沉默的人,佟晓燕心里就有股说不上的难受。
再后来得知,他妈妈去世。
她的心里就像堵了一团棉花一样。
于是就有了那通电话。
他们说的话很短,但她可以基本确认,他的情绪有好转很多。
只是…
只是她还是很想亲眼确认一下,是作为朋友的关怀。
夜半,佟晓燕坐在前台,眼皮直打架。
熬大夜真是让人崩溃,比大半夜被朋友掀被子拉出去买夜宵还要崩溃。
每次轮到她值班,庄霁就给她发表情包。
[顺顺利利。]
[平平安安。]
不许忙,不许旺。
配药、巡房、清点东西、交接药品…
好几轮下来,凳子都坐不热。
其实这还算好的了,至少比前几天值班的人,这个夜晚算是平稳的了。
反复几趟下来,她又悄悄看眼手机。
屏幕界面有一个好友申请,她顿时疑问起来。
点了进去,上面有信息。
[我是柏修。]
她加了,他大概是通过手机号搜索过来的。上大学前她的手机丢过一次,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个手机号。
之前加的朋友,有些是偶尔见面,所以还能加回来。
有些,不经常见面。只是偶尔在聊天软件上寒暄几句,逢年过节也就发个祝福语这样。
没什么大影响。
凌晨六点窗外的太阳冉冉升起,迎来了新的一天。
早上八点半过后,交完班她就去洗手,半路上遇到来上班的庄霁,两人就这样聊了几下就又分开了。
一个上班,一个下班。
换好衣服出了医院,迎着有些刺眼的阳光她微微皱眉地眯了下眼,伸手放在了前额上来遮挡阳光。
手机响了声,她从口袋里把手机拿了出来。
柏修:[早。]
晓燕:[早啊。]
朋友之间的相互问好。
回完了,她就准备去隔壁吃碗面。
走进店里,她到前台点了碗三鲜面就找个位置坐下,这个点在外边吃饭的人不多,几张桌上稀稀拉拉坐的人扫一眼过去都知道有多少个。
老板娘端着面到她眼前,“加小料去消毒柜那里拿小碗昂。”
佟晓燕点点头。
拆开一次性筷子,她搅了搅碗里腾腾冒热气的面,吃了几口。
庄霁给她发信息:[好困啊呜呜呜。]
佟晓燕笑了声:[熬过这个早上中午去补个觉。]
庄霁:[不忙不旺,元气早上!]
[加油--]
[嗯,老奴去去就来!]
新时代打工人,一代比一代更活咖啡。
几口面汤下肚,身上的疲惫感也大致扫去了一半,佟晓燕走出店就打算到附近地铁坐车回家。
过马路的时候,她正在和朋友发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