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百斗看着他,又看看赵荔城。他目光在二人之间打转,半天才叫出来:“报应,都是报应!”
李寒安抚道:“慢慢说。”
崔百斗道:“这位赵统领讲了一句话,我的确心虚了。当年彭将军做主帅,率我们兵围潮州,要潮州人拿萧将军换粮食。我们将军的确不赞同,但的确只能遵命跟着办。后来将军和吕公一力保下萧将军去守西塞,还挣得这个镇西将军的头衔,皇帝已经对细柳营有了清除之意。我们将军是中间不做好两头不是人!皇帝的确没有解散细柳,但已经开始裁军。她调了大量人手回京都做京卫,我们手头没什么人了!所以这回……”
他深吸口气:“这回,我们将军率百骑驰援甘州,但双方势力悬殊,和甘州军一块围困在城里。这时候狄军放话,只要细柳营崔清的人头,便放过满城百姓将士。城里便生了内斗,要杀我们将军去买活命。我们这些兄弟一番苦战本就折损不少,这下更剩的寥寥无几。将军为了这些剩下的兄弟和甘州百姓的命……自刎阵前。”
崔百斗低着脸,眼里滴在茶碗里,碗中茶水满溢出来。他颤声道:“生还的兄弟告诉我们,啜约那个狗娘养的用一把宰牛羊的刀割下我们将军的头,挑在她祖传的那杆铁枪上带了回去。她的尸体……她剩下的身体早就被马蹄踏得没个样子了……萧将军,就算这是报应,也该报应到彭苍璧、报应到皇帝这些始作俑者的身上!对你,我们将军有错,但错非弥天。她也的确有罪,但是罪不至此啊!”
萧恒站起来,抬手轻拍他的脊背,等崔百斗缓一会,才讲:“你们屠杀甘州军,是因为一时义愤。”
崔百斗说:“是义愤,但不是一时。今天再让咱们重选,细柳营上下还是会砍了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但我一直不明白,狄军大费周章怎么就只要我们将军一条命……就在刚才,我彻底明白了。”
“狄军若杀崔将军,只会叫大梁军队众志成城。但崔将军若因内斗而死,梁军就会四分五裂,至少细柳营经此之乱,再难一成气候。大梁本就风雨飘摇,若军队分裂,国运就彻底到了头。”李寒低声说,“如此阳谋。”
哪怕崔百斗得知狄族用心,还是会斩杀甘州军。不论如何,细柳营已然群龙无首,各地军队内斗已生,分裂梁军的目的总会达成。
李寒沉吟片刻:“贵军再投何处,统领可有打算?”
崔百斗苦笑道:“咱们灭了甘州军的时候就没打算活。现在我们这些兄弟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给我们崔将军送葬回乡。之后是杀是剐,我们都认了。”
李寒问:“崔氏祖坟,在老家清河?”
崔百斗说:“原本在清河,前几年迁到了京城。何况将军的母亲杨氏夫人也在京城,总得叫夫人看她最后一眼。”
李寒道:“你的意思是,要回京。”
崔百斗哂笑一声:“不就是豁上一条命。”
萧恒想了想,“若将崔清将军阵亡内情禀告皇帝……”
“依旧难逃一死。”李寒说,“甘州军逼迫崔将军不假,但论到事情上,崔将军自刎退敌,是一个自愿。这件事说到底,是崔将军为大义而死,甘州军并没有违背任何法令。如此一来,细柳营屠杀甘州军,依旧罪同谋逆,杀头夷族不可避免。”
崔百斗沉默片刻,说:“细柳营绝无贪生怕死之辈。”
“你们的家人呢?”李寒说,“我刚刚讲,杀头,夷族之罪。很可能崔氏的爵位和敕封也会因为你们的‘谋逆’被褫夺,崔统领,这不是一时义愤的事。退一万步讲,崔将军自刎保下的兄弟的性命,要因你们的义愤就如此葬送吗?”
崔百斗身体越佝越矮。
突然,有人抬手按住他肩。
萧恒扶住他半条臂膀,说:“我有个法子,能叫崔将军归宗安葬。”
崔百斗唰地抬头,声音颤抖:“当真?”
萧恒点点头。
崔百斗深深呼吸几下,撩袍跪地,对萧恒纳头拜倒,低声叫道:“将军若能叫我们崔将军回乡归葬,细柳营上下五千人,听凭将军调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