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又转过身来,摸了摸胡须,长叹道:“而如今,为师的确未曾看走眼,你的肩上,依旧担当得起玄天这份重任。”
萧瑾酌静静站在老者面前,只字不语,而后像是在方才的语句中寻到了什么关键的信息:“师傅,你方才说...当年有卦术之人,算出是有妖女祸国?”
老者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又道:“那新王在位时,除了在玄天境内所做的一系列的荒唐事,更是将手伸到过虞北。”
“可恨他居然连虞北也敢动,如今想来,应当更像是受了什么人蛊惑,这才敢去动把守塞外边关的虞北...若是没了虞北,玄天也算是快要亡了。”
但老者又面露欣慰之色,道:“好在前段时间,老夫曾去过虞北云游,据说那里还残留着当年虞北王侯一脉的后人,现如今,应当是以一人之力也逐渐撑起了虞北那断壁残垣的半边天吧...这对你又何尝不是好事?”
谢不虞还在附近那棵树上偷听,他倒真没想过玄天当年竟也事出有因,萧瑾酌当年怎么会也被加入了灭口的名册之中呢?这倒是令他越听越糊涂了,似乎...萧瑾酌甚至也不知道当年究竟是谁对虞北下的手。
会是自己错怪他了吗?
可又听这老顽固的话,说这虞北竟是被当年虞北王侯的血脉又再度逐渐恢复了曾经,实属是难言心下滋味,故土旧地见新人,滋味会如何。
不过谢不虞也好奇,这余下的唯一命脉会是谁?
那老者自然对玄天王室的事情了解甚少,但萧瑾酌且凭曾经模糊的记忆也能想起来四五分,那当年的新王...不就是当今玄天在位的九五至尊吗?
真是他的好舅舅。
虽然当时萧瑾酌尚且年幼,却也不是完全不谙世事的小娃娃,便素来听闻自己这位小舅舅平日里胆小怕事。
当年他有次误闯了那后院,按理来说,撞见了长辈,也该是萧遇合赔个不是,这位小舅舅倒是自己吓自己,跌坐在地上,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反应过来又慌忙爬起来跌跌撞撞跑走了。
小小的萧遇合对这位脾气古怪又不愿意见人的舅舅,心里实在生不出几分好感来。
但他虽然对这位小舅舅没什么感情,却也没少提防着他。
先前父王那会还在位之时,萧遇合便有对这位小舅舅安插过眼线,可惜最后都无功而返,他知道这种类似装疯卖傻的人在朝堂之中才最不起眼,但也是最危险、最难揣测的人。
不过小狐狸怎么斗的过老奸巨猾又披着羊皮的狼。
事实证明,萧遇合的直觉不错。
而萧遇合不知道的是,他先前所做的每一件针对小舅舅的事情,早都被他这位亲爱的舅舅看穿了,每一次也不过是演给他这好侄儿看。
........
唯独有一次,他的这位小舅舅对萧遇合提前预判失误了。
而这一次也恰好被萧遇合听了去,几乎是近在咫尺的位置也不过是门内门外的事情。
入夜,昏黄烛火在屋内摇曳,门外起了大风,直刮的殿门前竹林沙沙作响,萧遇合当时兴许是信不过那些眼线,生性本就多疑的他决定亲自来打探一番,又因为身形小巧,藏匿在黑夜中更是难以发现。
萧遇合耳力又极好,微微俯身凑耳便能听见屋内人的谈话,果不其然是他那好舅舅的声音,只是这屋内却还多出一道女声来。
他断然知道这女声定不是玄天之人,更像是望丘此等荒无人烟且蛮荒之地的人。
只是…这女声,萧遇合却总觉得耳熟,仿佛是在哪里听到过,而且只有听的多了,萧遇合才会记住此人的声线。
但眼下此人除了望丘,再想不出第二个地方的人还能有如此胆量,能将手敢伸到皇宫里来。
萧遇合当真是没想到,自己还真是小瞧了,他的这位小舅舅竟不知何时与望丘的人挂了钩!
他刚想将此事禀报于父亲,却又听见屋内那幽幽女声传出一声:“殿下...莫怪我未曾提醒你,有些时候可要注意隔墙有耳啊。”
此话一出,门外的萧遇合惊出了一身冷汗,捂住嘴,猫着腰缓缓移开了步子,那女子是怎么知道自己躲在这里的?明明自己一丁点儿声响也未曾发出!
而屋内也传来一道大步行走的声音,不必多想,肯定是与那女子谈话的人,除了自己的好舅舅还能是谁?
等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那人扫了一眼周围,见四下无人,这又关上了门,回头笑眯眯对那女子说:“大人,您莫不是听错了?这屋外可没有什么偷听的小老鼠...”
那女子闻言只勾了勾唇角,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又缓缓道:“无论有没有这种东西,殿下也没必要亲自动手,因为我会助殿下你...拿到最想要的那个位置。”
“还会无条件帮助殿下...扫平一切障碍。”
萧瑾酌恍然大梦初醒,从记忆的束缚里挣脱出来,他早该料想到的,这位好舅舅...胆怯果然是他表面装出来的假象,野心勃勃想吞掉这一整个玄天恐怕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但有一件事,萧瑾酌却迟迟想不明白,既然舅舅已经借了望丘之人的手,从而助他得到了想要的位置,为何在登基之后却还要处心积虑的毁了这些心血?
难不成...是他猜错了方向?假设他这舅舅要是与望丘做的不是交易,而是什么不对等的关系合作...似乎也是极有可能的。
所以很可能舅舅如今的在位,很可能不过是一个明面上的傀儡,而真正在幕后操纵之人...却是望丘。
他如今既然知道了当年之事,自然也算是了结了个心愿,但这些蛛丝马迹却都统统指向了望丘,不论是玄天,抑或是虞北,这望丘似乎都有从中参和,大有坐收渔翁之利的姿态。
这望丘所藏的秘密太多太深,也太复杂,但萧瑾酌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等与谢不虞一同查清楚虞北的异事,便独自前往一趟望丘。
萧瑾酌这般回想,却是还怀疑起了记忆里一个从未怀疑过的人,声线也与那望丘之人极为相似,他越来越明白,当年的事无非是一盘早已被人布置好走向的棋局,而那出路便是死路。
而眼下骨莲衣被望丘人所夺,萧瑾酌又知晓这望丘人擅用邪门歪道,当务之急还是得请教师傅,如何解决此物。
思及此,萧瑾酌先欠身一拜,就当是师傅对他当年身世之谜的解答,还有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作个道谢。
那老者受了这一拜,看向自家徒儿的目光却尽是不舍,可他也明白,这些秘密尘封了再多年岁,终有一天还会重见天日,知道了这些前尘往事,便是必然与这环环相扣的江湖事脱不了身。
但萧瑾酌还年轻,年轻人嘛,这肩上总还该背负点什么家国情仇,胸怀大志,总要做点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也不枉在这江湖走了一遭。
毕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江湖,而他这把老骨头,也是时候退场了。
正当老者还在感慨呢,萧瑾酌又问道:“那师傅...可知道骨莲衣?”
“骨莲衣...若我记得不错,此物应当是虞北的东西,你怎的好好提起这东西来?”
萧瑾酌又耐心道:“师傅既然知道骨莲衣是这虞北的东西,便也该知道它与玄天秘术之间的关系罢。”
那老者见萧瑾酌这般说辞,暗忖道真是个可塑之才,假意拂了拂胡须,道:“为师还是低估你了,没想到...你连这些事情都知晓了,事到如今,那我也不隐瞒了。”
“骨连衣虽是玄天秘术的引子,这固然不错,你虽是因此事才来找为师,而眼下两件物什却都被望丘人夺了去,却也不足为惧。”
“望丘人虽拥有这两件宝物,想开启却也没那么容易,纵使他们这么多年来,仍然还在研究些邪门歪术,不过都是些入门的东西,对这种奇物也是难有多大深造。”
那老者又顿了顿,眉头皱了起来,又严肃道:“但为师要告诫你两点,其一,这玄天秘术你既然知道,便也该知道它是禁术,一旦开启,就能将玄天的气运吸干,而以此力量去助新地方的兴起。”
“望丘人生性狡诈,他们得了此物,无非是想步步壮大自己的国度,到了那时,玄天...必定是尸山堆叠,血流成河啊...”
“这其二,那玄天秘术里有一个秘密是望丘人无从得知的,除了要用骨莲衣为引以外,还需要一位,,,”
萧瑾酌奇道:“还需要什么?”
老者咂了咂嘴,似是有些不忍心说,却还是继续道:“要一位至纯至善之人的鲜血,同时此人还务必有天生的能力压制或者与望丘抗衡,达不到这两点,那么这玄天秘术多半也就是个废纸。”
“小子,你放心好了,这后者的条件,就是望丘找上百年也不见得有机会寻得到,况且望丘人也根本不知道启动这玄天秘术,竟还是被我们摆了一道。”
“要不说还得是玄天的前辈们聪明啊...”
萧瑾酌心下一沉,他总觉得望丘人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终有一天还是会发现这个秘密,到时候不遗余力的四处寻找,那时才是真正的难办。
他不敢掉以轻心。
那老者瞧自己徒儿听了自己的话,似乎眉头紧锁到一块去了,忙笑着一把拍了萧瑾酌后背,打趣道:“别整天摆着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你师傅我还没死呐!”
“走走走,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该开开心心的,还能陪陪我这个老头子,师傅请你喝酒!”
那老者将萧瑾酌带走后,后山又变的静悄悄起来。
谢不虞就这样靠在桃树上一直偷听了个全部。
他实在很难想象,原来平时这位贵气逼人的公子哥的童年生活似乎也并不怎么愉快啊。
啊对了,年幼时候遭了暗杀,这之后还要背这一大口黑锅,等着给萧瑾酌来收拾眼下玄天这一片烂摊子,这还没完,前辈们有些干出来的臭事,这评头论足却还要继承给下一代。
谢不虞越想越觉得惨,不由自主的啧啧啧了起来。
大概...自己真能信他一回?不过虽然这位公子哥的童年时期惨,却也没缺他现在一副笑面狐狸的样啊,一想到萧瑾酌先前三番两次的将自己骗的团团转,谢不虞这心里就气的牙痒痒。
可同行之人似乎少了萧瑾酌也不太行,毕竟他也真真切切的为自己提供了很多有用的讯息。
大概是躺的时间有些久了,谢不虞嫌手臂发麻,从树上一跃而下,又漫步走回了休息的客房,装作无事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