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虞就这样一路插科打诨随着萧瑾酌走至大殿外。
“你等等,我和我那小徒弟说好了在此等他的。”谢不虞见萧瑾酌还往远处走去,忙出声道。
萧瑾酌闻言转过身来,也与谢不虞一同等祝殃铭出来的同时,扬了扬下巴,让他去看旁边那卖莲灯的地方。
谢不虞心领神会,堪堪一转头,就与刚从卖莲灯的小商贩那里购买了一朵小莲灯的沈晏萧四目相对,见沈晏萧也朝这边走过来,谢不虞抱臂邪笑。
“晏萧兄,你竟然真的不是嘴上说说陪我这小徒弟玩个尽兴啊?”谢不虞靠在殿门外的柱子,朝沈晏萧笑道。
“那是自然。”沈晏萧无视了谢不虞的眼神杀,还将这小莲灯在手中把玩抛了抛,他刚想进大殿,这说来更巧,就瞧见祝殃铭的身影从殿中走出来。
“走,沈叔叔陪你去放莲灯。”沈晏萧见祝殃铭出来,很自然地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往怀里一搂,祝殃铭边被沈晏萧架着走,一边还回头看谢不虞,嘴里还嚷嚷着让谢不虞一起来放莲灯。
谢不虞站在后面看着他俩闹,也觉好笑,于是一招手示意萧瑾酌也跟着一起。
一行人又回到了先前大殿百步之外的拱桥那里,此时应当是长生节最为热闹的时辰,方才来时瞧这河面上还是依稀散落的零星莲灯,眼下那些缝隙竟都被填满,举目远眺,烟火人世,灯火通明。
原是太平盛世,求一方安定,长生有如愿,流年岁岁和不负。
谢不虞背手在这桥上悠悠散着步,萧瑾酌则在一旁,看着祝殃铭同沈晏萧下了桥边的台阶,蹲下身来去点那莲灯,再用掌心托住莲灯,将其送入水中。
祝殃铭小心翼翼将自己才做好的莲灯推送入这波光粼粼的河流,垂眸似是在轻声念叨着什么,太细碎的声音叫人听不真切。
等祝殃铭已经起了身,侧头再去看沈晏萧,直叫他心底震惊。
沈晏萧也不知怎的将那莲灯莫名沾了水,怎么也点不着中央的烛芯,祝殃铭在一旁看着干着急。
于是他干脆一把从沈晏萧手里夺过,沈晏萧方才点的手法也毫无章法,以至于祝殃铭急的都快大叫起来。
实在忍无可忍手把手教沈晏萧该如何放,并且还很耐心的指出他的错误之处,又亲身示范一套动作,大概是沈晏萧太笨了,以至于后来这位祝老师也对他失去了耐心。
沈晏萧死脑筋还是个犟种,偏偏要和祝殃铭说出个见解来,于是两人就在那推推搡搡,边骂边笑。
谢不虞就喜欢找乐子看,一看他俩闹起来了,直接二话不说,就坐在桥的石阶之上,手肘撑着下巴,大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他原先注意点是在祝殃铭和沈晏萧二人那里的,可从桥上看,这河道里的莲灯数不胜数,蔓延无边,竟是隐隐有一种在这玄天的夜幕之下照彻长夜的意思。
千万莲灯烛火摇曳,夜幕趁着徐徐微风,吹得谢不虞觉得整个人也懒了下来,脑袋里的思绪不禁开始神游,说话的声音也拖长了尾巴一般。
他心底忽然生出感慨道:“你看这市井长街中,多少百姓在这一天放莲灯祈福,数得清么?”谢不虞转头看向身旁的萧瑾酌,眯着眼问道。
萧瑾酌闻言摇了摇头,道:“想说什么?”
“他们向神仙祈福,求的兴许很简单,但大多都是祈自己。”谢不虞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桥柱上,双手枕着脑袋。
“所谓信奉神明,不过求得一己私欲,当世人所求在凡尘之上时,便因人的贪念而向神明更加索求,可这世上,何来神明?”
他言毕,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吐出一口浊气来,像是想将心中不快也一并吐个干净。
萧瑾酌闻言心中怅然,答道:“人间神明,可善,亦可邪。”可他话音刚落,谢不虞便出声问道:“可方才我见你那般虔诚,若这世上真有神明,你信吗?”
谢不虞望向萧瑾酌,眼中倒映着对方的影子,背幕是莲灯幽幽柔光照彻这玄天的盈盈长夜,仿佛如方才长生殿之中的满座神佛,将他整个人周围也镀上了一层夕晖。
“信。”萧瑾酌不知怎的答的飞快。
谢不虞闻言心口一热,鬼使神差一般,又迅速道:“那么,你信我善,还是恶?”
“何出此言?”萧瑾酌蹙了蹙眉头,他不知谢不虞怎突然将这般无关紧要的神明问题同自己关联上。
谢不虞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一时口快,竟是一不小心将心下想问的问题抛了出来,忙话锋一转:“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神明是魔头,他们还会不会信,就如我来世变成了魔头,你会不会信我仍善?”
谢不虞这些日子同萧瑾酌一番合作下来,才觉得这个老狐狸其实并非世人口中那般类似于什么心狠手辣,雷厉风行的评价。
他又轻轻摇了摇头,想到那夜在无尽山后山桃花林无意偷听到的,又再次瞧了瞧萧瑾酌,谢不虞实在很难将那素未谋面的玄天三皇子与眼前之人结合在一起。
可谢不虞先前问那般话,无非是心里没底,没来由的怕,他也会怕萧瑾酌有朝一日知道,他谢不虞此号人物就是玉长风。
而玉长风乃是这玄天刺客北檐堂榜首的代号,若是被萧瑾酌知道,还指不定会不会把自己捉起来“请”回去邀功也说不定。
可下一秒,谢不虞却听见了这样的回答。
“亦正亦邪,千万争辩,何人说的清?不过若是你,我仍信。”
谢不虞听他这一番话,忽然乐了,他假意撇了撇嘴,哈哈一笑道:“哦?萧大公子何以见得?”
萧瑾酌闻言没再看谢不虞,只抬眸望向这桥下,淡声道:“只因是你,我便信。”
不等谢不虞反应过来,萧瑾酌又接着道:“这次我回无尽山,师傅同我说了一些事,这其中有一件便是...我入这偌大的江湖,能寻到如美玉品质般的至真至性情之人。”
“你担得起。”
这四个字恍若沉入心扉,他眼眸微微睁大,谢不虞觉得自己像是被寒冰封禁多年的门,砸开一道缝隙,猝不及防照进来一束光,融去了表面的薄雪。
谢不虞嗤笑了一声,此刻却恰好从远处传来一声“师傅”,是祝殃铭在喊自己。
“师傅,下次我还是不想跟沈叔叔玩了,他太笨了...”祝殃铭似是一路小跑过来的,瞧见谢不虞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躲到谢不虞身后。
谢不虞见此又气又好笑,还没等他问这是怎么个事,果然就看见沈晏萧在他不远处也一路追赶了过来。
“你小子就这点出息?一有事就往你师傅身后躲?”沈晏萧行至谢不虞面前,气喘吁吁对着祝殃铭骂道。
看来二人放完这莲灯之后还出了点闹剧。
谢不虞忙说了几句调和的话:“晏萧兄,干嘛要跟我家小徒弟过不去呢?”
沈晏萧愤愤咬了咬牙,自知理亏,心里又并非是真的对祝殃铭生了气,见谢不虞都出面帮衬,也不再说什么,只挥了挥手,不耐烦的“哎”了几声,最后撂下“算了算了”四字。
谢不虞心里犯嘀咕道:“沈晏萧这厮哪里是陪我家小徒弟玩个痛快?分明是自己享受了,还累了祝殃铭,可气,可气!”
此时长生节盛时已去,人群也渐渐散了开来,零零散散走在这街道上,只剩下满河的莲灯随波逐流,飘向远方,千万烛火光辉映照满这一天的玄天夜幕。
一行人再次踏上返程的路途,而祝殃铭也陪沈晏萧玩累了,半趴在谢不虞身上都不想动弹。最后还是谢不虞把他背回无尽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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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萧瑾酌带上先前备好的衣物,又独自去与师傅告了别,这才同谢不虞几人上了马车,辞别了无尽山。
此行虞北,谈起此地,那是玄天最边缘的地带,亦是玄天最重要的边塞之地。
世人多说这虞北从无四季,年年光景单调如一,终日飞雪覆山,百年积雪难融,虞北的寒风更是吹的能寒入人三分骨。
尤其是那虞北的云醉崖,倘若不是从小就在虞北长大的,这外来人都知道,那地方简直冷的不是人能待的,不过虞北作为行商途中必经重地,这般长年累月下来,竟也在此地造就了一番交易往来的商地。
谢不虞一行人途径了好几个驿站,每经过一个,便能感受到温度的骤然下降,玄天那等三月阳春暖的地方养出来的人,怎么能抵御得住虞北如针扎般冷入骨的寒气。
这不,祝殃铭小公子虽然逐渐加了衣裳,一路上却也已经止不住的开始打喷嚏了。
谢不虞捂着祝殃铭冰凉的手掌,他自然有些心疼小徒弟的。
祝殃铭奇道:“师傅,为何你不披狐裘,手却还如此温热?”
谢不虞嘻嘻一笑:“当然是你师傅厉害。”
萧瑾酌坐在二人对面,见此又接了谢不虞的话茬:“是啊,你师傅的确厉害的很,先前在镜花水月阵中我可就见识到了。”
沈晏萧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又抱剑面向窗外,想着约莫还有几时能到。
他掀开车帷,看着愈来愈近的漫天细碎的飞雪洋洋洒洒飘零而至,想来已经进了虞北的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