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谢从池称为乌骨先生的汉子闻言冷笑一声,他就知道虞北这些人个个油嘴滑舌,不是好对付的料。
“谢公子,既然这祝小兄弟不掺和道上的事情,又为何当面提起?”这望丘人似乎是故意揪着不放这话茬,好不容易让他找到一个能特意去挑虞北的刺的机会,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谢从池轻蔑一笑,放下了手中方才一饮而尽的酒杯:“那乌骨大人真是过度关注本王了,这几位原先是我手下招揽来的奇人异士,本王只想在这宴上与那姓谢的侠客一醉方休......”
“只是本王也未曾料到那侠客却因有缘由不能及时到场,你方才也听见了,这位祝小公子解释的不过是他师傅的缘由,又何来谈及收入囊中呢?”
谢从池又再次斟满了面前的酒杯,在手中把玩着轻摇了几下,眸光却犀利如鹰般紧盯那望丘人,眼中无半分笑意,嘴角却勾着浅笑道:“还是说......乌骨大人这般刻意去向祝家靠拢话题,是自己别有用意啊?”
坐在侧席的乌骨见他这眼神,半天盯的他后背发毛,干脆便不再瞧谢从池,嘴巴却还是硬气的很:“当然没有此意,谢公子不必这般对我们望丘带有敌意,毕竟我们此番受邀前来,不也是为了两国未来发展的长久之计作打算么?”
谢从池倒想看看乌骨肚子里揣着什么主意。
乌骨又接着道:“先前这数百年,虞北不也同我们望丘将这一带的商利之事处理的融洽?此番前来,便是告知谢公子,我们家主人有意再续与虞北合作,不知......谢公子意下如何?”
谢从池听罢便知,望丘这是还当虞北像从前一样,是他们供人使唤的奴隶,这同意与不同意,不过也就是个场面话,实际上是派人来通知他,不同意也得同意,并无半分能周旋的余地。
“抱歉,我谢从池,拒不与望丘合作。”谢从池很是爽快的抛出这句话,真是将面子直接搬到台面上来撕毁了。
乌骨坐在席位上,呆愣了几秒,恐怕他也没想到,谢从池竟是一点脸面也不给自己留,便当众与望丘撕破了那点微乎其微的面子。
乌骨当然也知道望丘与虞北之间本就没什么好的关系可言,却仍对榨取虞北所带来的利益贪恋不舍。
要知道自从虞北没落的那些年月开始,望丘便从未有一日停下过对占尽虞北物资资源的念头,好不容易将其据为己有,也连带着虞北这一方土地变成了自己的地盘。
有些人就是这样,得到的愈来愈多,便再也不能满足现状,宁以不惜一切手段代价也要来满足自己的贪念,将自己困在一方天地里,沉沦在梦境中眷恋着、渴求着,掌控事情全局,锻造出世间最锋利的刀,为他所用。
若是这把刀终有一日脱离了掌控,便是宁可折,也不弃。
但谁又能知道此刻突然崭露头角的谢从池的出现,硬生生是将本该就此沉沦的虞北又一次从望丘手上夺了回来。
“谢公子,我敬重你,可江湖上,这出了口的话,也是要考虑三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乌骨面色阴冷,口气不善道。
“乌骨大人,这是要拿我整个虞北做抵注......?还是说,拿你的望丘来对本王做威胁?”谢从池面上也全无了笑意,起身缓步走下座椅旁的阶梯。
“谢公子这是想做什么?”乌骨见少年从座椅上一步步下来,逐渐逼近了自己身侧,心下有些慌乱,急道。
谢从池没回答他的话,只停驻在乌骨面前,双手背在身后,弯下腰去,又笑眯眯望着乌骨,嘴里的话却像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句蹦出来的:“狗......就应该滚回狗窝,你们从哪里来的,也一样从哪里滚回去。”
“若是多留一日在中原,便休怪本王无情,一定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本王就只好将你们一点点打回去了。”
站在乌骨面前的少年不过二十,眉目也算谈得上清秀,肤白胜雪,可说起这番威胁的话来,却是一点不含糊,身侧沉重的戾气实在是难以让人忽视,纵使乌骨也是征战沙场过百回的将士,也不免感到有几分压抑。
乌骨觉得那一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世人传言玄乎其神的少年将军,而是一个活脱脱的阎王。
谢从池此话一出口,身侧的将士更是个个腰间刀剑出鞘半截,只待谢从池一声令下便能将乌骨逐出雁声堂。
段时泣知道谢从池没有杀心,再怎么样,还是得留着这一条狗命回去复命。
“滚回去告诉你们家主人,我谢从池在一天,这泱泱虞北...你们就休想握在手里一日。”谢从池站在乌骨面前,“啧”了一声,又凑近他耳朵旁补充道:“对了,别以为你们家主人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我看不见,你们还是......小心为妙。”
乌骨本来还对谢从池的威胁不是很无所畏惧,听到最后这一句时,面上才开始真正显露惊慌之色。
他很不确定谢从池究竟指的是哪一件事。
如果是其中一件事倒也还好说,但若是两件、三件事情,甚至是那个最大的事情呢?
乌骨这下才明白为什么谢从池对他的威胁视若无睹的底气从何而来。
面前这位少年将军,他能独自一人扛得起这蛮荒之地的虞北大旗,便也有能孤身一人将望丘夷为平地的实力,说不定更是......掌握了如何攻破望丘的秘密。
可那又如何?乌骨透过谢从池身后的轩窗,漫不经心的瞥见了窗外的漫天大雪,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事情,本来已逐渐失去光泽的眼眸却突然迸发出一种必胜的目光。
而后他看向谢从池,咯咯咯癫狂地怪笑起来,笑声愈来愈大,乌骨是在笑自己,笑他自己怎么把这件事忘记了?
纵使他谢从池上天入地,也不会知晓虞北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雪虐风饕的模样,更无从知晓那个已经被尘封了数十年的秘密。
乌骨仍在肆意地大笑。
哪怕谢从池扛起了一时的虞北大旗又怎么样?这虞北最终的命数,还不是乖乖的掌握在他们望丘手中?是生是死,到时候又岂是一个小小的谢从池就能阻止的?
眼下谢从池既然在他的地盘占了上风,那便由着他吧。
乌骨停下了狂笑,也起身眯了眯眼看着谢从池,道:“谢公子既然无意合作,我便回去传达于我家主人,又何必大发雷霆呢?”
他一招手,示意其余两个随从一起离去,乌骨与谢从池擦肩而过之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谢从池耳边只低语了一句。
“谢公子,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乌骨又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萧瑾酌及祝殃铭,他今日算是将这梁子记住了,但现在还不是报复的最佳时机,只等他家主人大业将成之时,再趁此机会将这件事一并算账。
萧瑾酌见这戏的主角都走了,倒也没什么看头了,于是拉着祝殃铭沈晏萧两人行了礼离去,随口找了个理由,祝小公子没来过虞北,带他在此四处逛逛。
谢从池应允了,草草结束了这场宴席后,他便也起身回了房,此刻外头已然近乎深夜时分。
不过兴许是宴上酒意太浓,谢从池隐隐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他刚推开房门就往房中床榻旁坐去,摇了摇头像是想要自己清醒一点,一手扶额,一手撑在床沿边。
谢从池也就此时感知力稍差了一点,他要是今晚一丁点儿酒也不沾,那这躲在屏风后的人就要遭殃了。
躲在屏风后的人好巧不巧,正是谢不虞。
他一没想到这虞北新王竟然这么快就将望丘的人丝毫情面不留的打发走了,二没想到这屋竟然就是虞北新王的住处!
真是倒大霉了,下次出门前一定要记得看黄历了,谢不虞心里暗忖道。
那他眼下怎么离开这个屋子似乎变成了最棘手的事情,他不太想单独面对这位虞北新王,总感觉没来由的心慌。
那总不能像小贼一样从门口溜出去吧,从窗口逃走?好像也不太靠谱,不管怎样都会发出声响惊动不远处坐在床沿边的那位。
谢不虞思来想去竟是找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啧。
谢不虞纠结了半晌,还是决定偷摸从窗户那里溜出去。
要说一丁点声响没有当然是不可能的。
坐在床沿边的那位果然听见了谢不虞翻窗极为细小的声响,但却没有轻举妄动,只是轻捏眉心下的那双眼睛缓缓睁开来,嘴角噙了一抹说不上来的笑意。
谢从池当然不知道是谁,他还以为是先前因为乌骨的不甘心而悄悄派人来暗杀他。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当谢不虞成功从窗户那里翻出来时,急忙找了棵粗树干躲了起来,还在树干背后时不时偷瞄着,又盯了门口好一会,见好半天都没动静,他这才暗自庆幸起来,
于是放心下来,从那树干后转身出来,踩着地上厚厚的积雪,就往祝殃铭那边的客房正要行去。
脖子边却忽然传来一股凉意。
谢从池不知是什么时候闪到了他身后,此刻正用手中剑抵着谢不虞背对着他的脖颈处。
然后谢不虞就听见身后蓦然响起了一道声音:“谁派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