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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015—岁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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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

葛欢重情又绝情,但重情大过绝情。

老太太的葬礼由王华兴夫妻操办,杨家父子死后亲朋散尽,葬礼极为简陋,左邻右坊的老牌友送完花,殡仪馆的黑车就来了。老太太生前早已操持好墓地,与老头合葬,就在杨暨明附近,雪后十多天,树丛里的雪早化个大半。

阳光西斜,杨文帆棕色浅瞳里有细细泪痕,葛欢准备安慰他,他的反应速度快过她,朝着她笑:“葛阿姨,谢谢你能来。”

一个女人最怕嫁入是非多的婆家,最怕遇见强势蛮横的婆婆,葛欢的头次婚姻全沾个遍。过去的日子被恨意充斥,恨意不会消失,可爱意会抵消恨。生活中鸡毛蒜皮无可避免,安稳富足却能人给底气。

黄土埋过骨灰盒,老太太是个怎样的人,如何待人变得不再重要,尘归尘而去,往事就让它消逝在空中。

“相逢一场,该来的。”大雪会盖住土地,阴暗的心思连同沙土一起埋下,葛欢提两瓶二锅头,拧开瓶盖敬杨暨明,敬回不去的光阴。

生活比电影戏剧,每个人都是演员,这场戏,没有罢演选项。

王华兴一家人是体面人,与葛欢客套,话里话外尽是亲昵,或许有单薄的邻居情谊在,或许纠结过的问题不再重要,纷嚣散去,彼时的葛欢真像一个好儿媳,一个好母亲。

老太太的遗物不多,两个背包装下所有,依据云江习俗,逝者的物品该用火烧去,但生者在世总想抓住什么,杨文帆挑挑拣拣,留下一面镜子。镜子是十多年的款式,红底艳俗花纹,捧到手里,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王婶劝他留有意义的物品,杨文帆擦去镜子中的水雾,内心无比明确,“这是最有意义的物品”。

镜子照人脸,表情神态,以及眼中藏的虚无。杨文帆想用这面旧镜子提醒自己,未来的每一步都踩在实处,放弃那些轻飘飘的幻想。他话不多,素来习惯掩盖情绪,没有人知道这般心路。

死亡是再沉重不过的话题,葛欢三十多岁,人间的生死看过经历过,仍然无法承受住。今日的杨文帆十六岁,早年父母缺席,童年爷爷去世,少年时丧父,现在又失去了最后一位血缘至亲,无法想象痛苦程度。

冬天太阳落得早,不过才四点,金光已暗淡,杨文帆和葛欢坐在出租车的后座,红圈染透西边的全部天空,杨文帆抬胳膊,伸手偏向光的位置。

“今天天气真好。”

葛欢按下摄像镜头,少年像镶在画中,耳畔处是金色光芒,眼睛透满霞光,他的视线朝前,而前路是低过他头颅的重重迷山。

云江是平原地区,四散的云彩联合树林形成了重山的假象。但一切是如此凑巧,背景为人物添彩,人物反衬背景的奇特。

杨文帆夸葛欢拍照技术好,葛欢猛然想起另一件事,丁知乐每年都会拍一张照片留念,周奚马上过一岁生日,趁赶巧的机会,他们一家五口要照张全家福。

“我?”杨文帆想说自己不去了,可葛欢嘴里面上全是对计划的欣喜,他不忍心打断。

葛欢:“一起照,念念会拍照,你不会做动作就跟着她学,咱拍张好看的裱起来,放在客厅正中间。”

想起丁知乐面对镜头的挤眉弄眼,杨文帆忍俊不禁:“好,那我跟她学。”

少年人不光身高蹿得快,相熟程度也成倍增长,13年的时候杨文帆是丁知乐死对头,14年两人能有说有笑,今年丁知乐居然能给杨文帆打掩护了,葛欢一边惊叹一边惊喜。

杨文帆下意识摸鼻子:“丁念念,比前两年成熟不少,哭的次数断崖式下跌。”

葛欢意不在此:“说说,你和丁念念是怎么计划的?”

“什么?”

葛欢职业病犯了,立马严肃起来:“怎么拐着弯让我知道你奶奶情况的?”

杨文帆去见老太太那次没瞒葛欢,带给王华兴夫妇的茶叶是周有才准备的,公交卡是葛欢交的费,丁知乐跟着杨文帆两夫妻也是知道的。

要说计划,这话就非常长了。

杨文帆常坐在窗边发呆,丁知乐揪他耳朵都揪不回神。杨文帆这个人情绪不外露,大事小情在他那儿淡得像水,难猜程度异常大,但碰见王华兴的那次给丁知乐留下深刻印象,“奶奶”又是杨文帆言语的禁区,答案就变得异常容易了。

丁知乐补课需要杨文帆,丁知乐知恩图报,既然奶奶是杨文帆的“结”,那就解开这个结,肩膀只有那么宽,背不动的都是负担,杨文帆不需要莫名其妙的负担。

“所以丁念念提出要帮你,你就答应了?”

其实不是的,杨文帆怕葛欢会乱想,自己心里也有坎儿,做出见奶奶最后一面的选择不容易。

杨文帆回答得认真:“丁念念劝服了我,她说人活着有意义,□□消亡后任何意念都没有价值,恨一个人可以恨得具体,恨一盒骨灰荒唐,心里的困惑要用嘴问,不要用片面的视角思考。她不信恨意能持续一生,既然若干年后迟早会释怀,何不干脆点,在当下了结。”

葛欢困惑于丁知乐心智的成长,杨文帆却不以为然:“其实丁念念心智很成熟,爱哭不代表她不懂事,哭只是她缓解情绪的方法。”

杨文帆羡慕丁知乐的随性,羡慕她大大方方展示自己内心的阴暗。妈妈没结婚爸爸结婚了,她不舒服,她要闹要表达自己的不满,她不怕被人指责,她不怕背上骂名,她心里有什么脸上就有什么。

同时丁知乐不死板不倔,周有才再婚的事实她认,这事实无法更改她明白,闹完了气儿出了,日子该如何过如何过。

杨文帆的话把葛欢惊住了,从前没留意,细细想来,真实的丁知乐的确如此:“你是真了解丁念念,你周叔恐怕都不如你。”

周有才和葛欢不懂丁知乐,丁知乐却懂他俩。既然杨文帆去看奶奶这两个人会多想,那就将杨文帆本来的想法和盘托出,作为大人,作为榜样,他们不会不让杨文帆去看奶奶的。

有多大仇、多大怨,不让孩子见亲奶奶最后一面?

再说了,丁知乐可使坏心眼,在她和杨文帆剖心谈话之前,杨文帆是认死理不去见奶奶的。

丁知乐在家郁闷。

从前没认真学习时快乐很容易得到,看篇小说吃个甜筒打打游戏,再或者躺被窝睡一天,现在不同了,有目标之后心脏像被巨石压着,快乐得永远不彻底。

前天出了月考成绩,丁知乐的位次不光没升,甚至还朝后退了两名。看过成绩单,班里那群无聊的人躲在角落分钱,眼不见心不烦,一下课丁知乐就逃出教室,老实行事到如此程度,竟然有人还打着关心名号劝她,“别伤心,下次一定行”。

下次,下次,下次!

丁知乐听见“下次”就发怵,没努力的时候可以考到三十二名,努力后考到二十九名,打鸡血般努力后只考到三十一名,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越学越倒退”,丁知乐不敢想期末考的成绩会有多夸张。

三十三名?三十五名?

努力得不到好结果,不努力结果也不差,她为什么要努力?

丁知乐的情绪跌入低谷,课本让她厌恶,试卷令她呕吐,夜深人静时坏情绪炸花式爆开,一边批判自己不够努力,无效学习时间太长,一边劝自己放下执念,不行就是不行,她好像陷入一个怪圈,努力不对,不努力也不对。

杨文帆问她成绩时,丁知乐没给他好气儿,甚至还白了他一眼,试卷交给杨文帆,晚上杨文帆送给丁知乐一个小笔记本,满满三大页,各科成绩的分析全在上面。昨天早上葛欢和周有才神经兮兮,趴墙角偷听才知道,杨文帆奶奶过世了,丁知乐用拳头狠狠捶自己,算什么好朋友算什么好战友。

今天杨文帆起得早,丁知乐起床时他已经出门了,可能是心有愧疚,大半天丁知乐都魂不守舍,想如何安慰他,又害怕他嫌她烦,想自己能不能争口气,又害怕他不肯再教她。

矛盾着,纠结着,时间到了下午五点半,杨文帆和葛欢回到家中。

葛欢和杨文帆回家前去了趟超市,元旦有活动,蔬菜打八五折,肉打九折,两人大包小包买了不少,怕蔬菜放久不新鲜,临走前决定回家吃火锅。丁知乐从房间出来时,葛欢和杨文帆,一个在剁肉,一个在摘青菜。

杨文帆背朝着丁知乐,看不清他表情,拖鞋声音大,往前走几步正好被葛欢瞧见:“念念,今天吃火锅,你文帆哥买了零食,在电视柜下面,你翻翻看。”

家里烧暖气,单穿卫衣和毛衣就够用,杨文帆的黑卫衣动都没动,像个机器人一样一板一眼地择菜。语文老师说人的情绪看气场就能明白,丁知乐之前没悟透,现在悟了,光看杨文帆的头发丝都能感受到难过。

“什么零食?”丁知乐眼睛没离开黑卫衣,“有辣条吗?”

黑卫衣还是没动弹,十几秒的空白后,葛欢抬头:“可能有吧,你翻翻。”

丁知乐双脚像是铁锤,吭哧吭哧敲击地面,电视机没放节目,葛欢和杨文帆没交流,对比之下丁知乐翻零食袋的声音异常大。

李良月是丁知乐最好的朋友,李良月嗓门大,丁知乐偶尔嗓门大很正常,丁知乐扯着嗓子嚎:“唉,怎么没有辣条,我最爱的卫龙在哪里……”

黑卫衣仍然没动静。

“后……葛阿姨,家里还有辣椒酱吗?”丁知乐补充,“吃火锅不能没有辣椒酱。”

葛欢受宠若惊,丁知乐没大没小惯了,从前直接叫她“后妈”,今年虽然不叫了,但称呼她始终局限在你她之间,像这么客气有礼貌的时刻实在不多,准确的说,只听过这一次。

杨文帆半转头,余光瞥她一眼,回过身继续择菜。

丁知乐一口气上不下来不下去,撇撇嘴:“杨……文帆哥,你要去超市吗?”

“我想去超市买辣条,外面天黑了,建民超市的狗太凶了,上次我踢了那狗一脚,它会不会记我仇……”

杨文帆听到了哭腔,回过头时,丁知乐眼圈红红的,他轻轻叹口气:“知道狗凶还踢它,你是胆子大还是不怕狂犬病?”

丁知乐委屈:“我这不是在害怕吗?”

杨文帆的黑卫衣动了动,小油菜、生菜和金针菇有条不紊地躺在白盘中,红薯和土豆洗好,正准备接受葛欢菜刀的洗礼。

“文帆,事情差不多了,你陪念念去吧。”

丁知乐一动不动地盯着杨文帆,黑卫衣、黑长裤,脸色煞白,前面头发有点翘,像是被揉搓过,下眼发青有黑眼圈,拉他卫衣袖子时,可以闻见厚重的檀香味。

杨文帆比丁知乐高一个头,和他目光交流时,丁知乐总是仰视,但每一次杨文帆都会岔开腿,缩短高度的距离。

丁知乐扯住杨文帆袖子的手没放,杨文帆也没阻止她,一直由她扯着,后来套上羽绒服,丁知乐就扯他羽绒服。

天空已被黑色渲染,星星寥落,月牙儿弯钩定在远方,呼口仙气,成功收获一阵冷气。

建民超市的狗不傻,寒冬腊月的,再好使的皮毛大衣也不能保证不冻嘎,早早窝在家中狗窝与小主人大眼瞪小眼了,才没心情理乎丁大傻。

丁知乐手冻得通红,右手还不停地往嘴喂辣条,杨文帆斜她一眼,眼里都是嫌弃。

“完蛋,没有买大白兔。”两人已经走到小区楼下,距离建民超市八百米远。

杨文帆:“八百米体测合格没?”

玩归玩,闹归闹,别拿体育开玩笑,丁知乐很倔强很理直气壮:“没有,五分十二秒。”

“练练,来回十分钟,我给你看着时间。”杨文帆套出手机,时间是十八点二十三分。

丁知乐扯杨文帆羽绒服,表情很凶:“我看时间比较牛,你来。”

杨文帆不怀好意地笑,掏口袋的那刻,丁知乐呼吸紧促起来,白袋大白兔奶糖仿佛下一秒就出现在她手中,然而杨文帆掏出了空气。

“只有聪明人能看到的大白兔,丁念念,你看到了吗?”

丁知乐咬牙切齿:“我聪明,我很聪明。”

“哦。”杨文帆推丁知乐肩膀,嘴角的笑没收。

“那聪明人还想放弃努力吗?”

丁知乐还在被蒙的气头上:“不可能。”

杨文帆拿钥匙开门,红油料包已经煮沸,家里香气缭绕,周奚的小奶音隐隐约约。

“沙发第一块抱枕下面放着两袋大白兔奶糖,快点跑,周奚要是…”

说时迟那时快,丁知乐抢在杨文帆前面,小跑着奔向沙发,趁周奚不留神,掀开抱枕,果真有两袋大白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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