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2016年的暑假是丁知乐度过最惬意的暑假，虽然长度比不上高考后的暑假，但舒服程度任何一个假期都无法媲美。

几个月的努力获得最甜美的果实，青春年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伙伴都在身边，事物朝着最绚烂部分发展，未来大有可为，未来缤纷绚烂。

这是比梦还美的假期。

夏天有西瓜有空调有雪糕，夏天可以穿五颜六色的裙子，夏天的晚霞最美，夏天的星星最亮。

中考后，丁知乐彻底恢复躺平状态，晚上熬夜到两点，早饭从来不吃，中午十二点半准时醒来，醒来就和手机进行亲密交流。偶尔会和李良月遛街，两人每次只骑一辆车，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有时候聊帅哥有时聊八卦有时侃电视剧。

周有才建议丁知乐上辅导班，高中学习强度大，三门主科一门也不能瘸腿，丁知乐中考虽然超常发挥，但夹在九十八分的数学和八十五语文中间的英语异常扎眼，育英初中部英语平均分七十二分，云江史上最简单英语试题，丁知乐却考出了六十一分的惊人成绩。

张强特意扒了初中部升高中部的成绩分析，一千零五十二人中，丁知乐的英语成绩排九百七十名，只有八十二人比她成绩差，这八十二人中还夹杂了音乐生体育生。

每次周有才拿这套说辞堵丁知乐嘴，丁知乐都会提班里同学录取的成绩，“一点也不差，我们班四十五人，只有二十三人被高中部录取，有十个人去了普高，他们之前成绩和我差不了多少”。

言下之意，我丁知乐够努力够优秀了。

提的次数多了，不光周有才嘴累，葛欢耳朵光也长茧子：“学校严令在职教师补课，辅导班教学质量参差不齐，英语这种学科，找不对老师越学越乱。”

周有才叹气，葛欢敲他脑袋：“你真是昏了头了，我是教什么的一点数没有？”

英语和数学不同，高中老师能教的知识点初中老师也能教，语法只有那么多，学生只需基础打牢步子走稳。

葛欢愿意教，丁知乐不愿意跟她学。这两年两人虽很少吵架，一个饭桌吃饭也能有说有笑，但不代表可以近距离接触，可以一对一辅导，补课需要频繁交流，丁知乐和后妈达不到这种程度。

好在周溪闹腾，整天黏她妈身上，后妈根本抽不出时间。

不知怎么回事，丁知乐越来越喜欢和杨文帆玩，除开杨文帆是很好的人这个关键因素，杨文帆令人欣赏的方面数不胜数。

比如杨文帆习惯好，没有不良嗜好，丁知乐班里好多男生都偷偷抽烟。比如杨文帆教养好，有问必答，和人相处的距离永远得当，不远也不近。

还有…

丁知乐作为颜控，皮相长得好加分，而杨文帆长相符合丁知乐审美，分上加分。

平时周溪由楼下贾奶奶帮带，贾奶奶一双儿女在国外安家，守寡后日子单薄，楼上楼下全是几十年邻居，从退休起老太太就帮人带孩子，怕对方难做，贾奶奶一月收一千五百块钱。早八点前送孩子到老太太处，下午六点接走孩子，午饭由老太太包。

贾奶奶没退休前是高中教务处主任，做老师做得有口皆碑，逢年逢节来拜访的教育工作者络绎不绝。葛欢和贾奶奶关系不错，周六周天经常请老太太吃饭，饭桌不尴尬，聊孩子聊工作很有共同话题。

暑假期间，葛欢每天都去贾奶奶家，有次周溪不愿意回家，贾奶奶又刚好炖了肉，葛欢便在贾奶奶家把午饭吃了。那天本来邀请丁知乐和杨文帆也一起去的，丁知乐不愿意去，杨文帆便带她出去吃。

任何事都只有零和无数次 ，葛欢去贾奶奶家前买好肉和蔬菜，两人轮留做饭，杨文帆和丁知乐偶尔出去潇洒，偶尔由杨文帆下厨。

最开始出去玩，丁知乐和杨文帆各骑一辆车，后来丁知乐大手一挑，直接坐后座，杨文帆心领神会，放下山地车，用小电驴载她。

两人觅食都是去育英小吃街，在摆摊的小铺那里买十多串炸串，奶茶店买两杯果茶，准备完毕后去汉堡店和麻辣烫店，香飘飘麻辣烫的老板娘认识丁知乐，会多送一根烤肠，美丫汉堡店的老板娘觉得两孩子都眼熟，挠发顶挠半天想不起名。

丁知乐和李良月初一初二经常来，老板娘眼熟正常，既然对两个人都眼熟，说明杨文帆也没少来美丫汉堡。

“你和涂白经常来这？”丁知乐换了个说辞，“我和李良月怎么没碰见过你？”

育英高中部两个实验班，一班和二班，杨文帆和涂白中考成绩相差五分，两人同在一班。

杨文帆和涂白平常吃食堂，很少来小吃街，即便来小吃街两人也没进过汉堡店，发育期的男生饭量大，学习消耗能量大，汉堡和可乐只能解短暂的饥饿，两人一致认为汉堡只能塞牙缝。

适逢假期，小吃街生意一般，两人坐在小风扇下面，老板娘忙活完手头工作坐在他们前面一桌，杨文帆汉堡嚼得慢条斯理，对面的丁知乐向他炫耀游戏战绩。

“老板娘一直盯着我？”

丁知乐错愕抬头，一度怀疑自己幻听：“啊？你老少通吃啊。”

杨文帆猛踢丁知乐一脚，丁知乐大脑飞速运转：“你欠过她钱？”

话不投机半句多，杨文帆无语，低头的瞬间，仍察觉有余光飞来，过了半晌，那道打量的视线还在。

“阿姨，你有事找我？”杨文帆是个讨厌麻烦的人，能立刻解决的麻烦绝不搁延。

韩美丫的思考中断，对上少年清澈的目光时有些失神，她拍拍围裙，笑意盈盈：“你们这桌还有东西没上，等着孩子，阿姨马上就来。”

单是丁知乐点的，两个汉堡，两瓶可乐，一份鸡米花，两个手枪腿，明明很齐全。

“杨文帆，天下居然有免费的晚餐？”

“笨蛋，是午餐。”

丁知乐捂嘴：“了解，了解。”

大概两分钟后，韩美丫端着两份小食上餐，一份是香芋地瓜丸，一份是甘梅薯条。

丁知乐扫过饭桌的二维码，是某众点评的链接，快速点出三个赞两朵玫瑰花，翻转手机页面给韩美丫看：“阿姨，收藏了，评论了，要不要拍照？”

韩美丫还没从刚才的失神缓过来，整个人晕乎乎的，动作慢悠悠，她摇头：“不是孩子，我……”

杨文帆确定了老板娘的确有事要说：“阿姨，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就可以，这是我妹妹，不妨碍的。”

韩美丫三十来岁，大波浪卷，微胖，保养得当，脸上一颗痘一条细纹都没有，在两个孩子的注视下，她眼睛忽闪忽闪：“你认识赛天仙吗？”

“赛天仙？”杨文帆一字一句重复。

韩美丫慌张：“不对，这是绰号，你认识陆闻青吗？”

杨文帆笑：“阿姨，我不认识。”

“可是……”韩美丫斟酌了措辞，“你或许认识杨暨明？”

本以为老板娘认错了人，听到父亲名字的那刻，杨文帆全身的细胞进入紧绷状态：“对，那是我爸爸。”

韩美丫的脸色变了又变，十几秒内，彷徨、紧张、欣喜、犹豫来回切换，可杨文帆眼神无比笃定，让她不顾一切将心口的疑惑释出：“你爸爸从来没给你提过赛天仙？”

杨文帆嘴角的笑意犹在：“没有。”

杨暨明已经走了两年多，很多复杂的情绪逐渐平淡，再提起他来，杨文帆已没有了局促和慌张：“我爸他一三年春天走了，一场意外。”

丁知乐第一次听杨文帆提起他的家人，去年冬天她陪着他从东城坐到西城，来回两个多小时，他没提过一句奶奶。杨文帆看似刀枪不入，实际也是有软肋的，她很难想象平静提出已逝家人，究竟要付出多大力量，不由自主地，丁知乐扯杨文帆短袖。

韩美丫看向杨文帆的眼神带着悲伤：“这、这，杨暨明……”

“孩子，我不知道该不该同你讲。”韩美丫的心像被热油煎着，“阿姨，实在不知怎么了？”

杨文帆始终冷静：“阿姨，赛天仙是您什么人？”

韩美丫叹气：“她是我高中同学，杨暨明也是我高中同学。”

“我和她关系不错，她长得好，很多男孩子喜欢她，在学校里很有名气。当时我们学校有人传她脾气差，那都不是真的，她人很好，说话温温柔柔，做事不慌不忙，对朋友特别大方。”

“不知道你们现在学校怎么管理的，我们当时学校管得松，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传得特别灵，赛天仙她不是云江人，许多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人胡乱造谣，污言秽语一大堆。”

“其实我们班都知道赛天仙的家庭情况，她爸妈在云江务工，卖油条卖豆浆，小时候她跟爷爷奶奶长大，长到十几岁两个老人都没了，她学习好，父母不舍得她进社会，折腾了一圈把她弄来云江借读。”

韩美丫忍不住叹气：“你们现在十几岁，很能明白这种心理的，陌生环境，陌生同学，除了父母，没几个人搭理她。当时普通话普及程度没那么深，我们老师教学用方言，我们同学聊天也用方言，赛天仙她听不懂云江方言，班里有人带头孤立她，从高一开始她成绩就再没上去。”

杨文帆安静听着，在韩美丫要调转话题时，他打断了她：“阿姨，赛天仙是个可怜人。”

“她，现在过得还好吗？”

韩美丫揉眼睛，语气发闷：“她离开云江后，联系过我……”

韩美丫从围裙里抽出手机，启动企鹅页面，颤抖着手点开图像，“我的空间”位置有一张婴儿小手图片，中间位置是两张长命锁的合图，左边那张清晰度不高，右边那张清晰很多。

杨文帆瞥一眼手机页面，不动声色地挥挥手：“阿姨，这是人隐私，我不认识她，不太好。”

丁知乐喜欢兜风，夏天的风带着热气丝毫不妨碍这爱好，坐上小电驴后座，小风呼呼往脸边扫，忽略灰尘对皮肤的影响，在林荫路，听蝉鸣阵阵，看云从一端飘向另一端。

人间的美好要用眼睛去寻找。

所以，杨文帆大步向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