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老话说母女连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丁知乐前天做梦梦到丁凯莉出事,转角和丁凯莉视频,就撞见了这么一幕——拿刀的迟铮离丁凯莉越来越近,下一秒刀尖就要捅到皮肤,刀落地了,手机被甩到地面,只有陌生的呼声。
丁凯莉的手机陷入关机状态。
丁知乐紧张得浑身发颤,对着衣柜胡乱倒腾一通,转头就撞房间门,磕了实实在在的大包。没有一刻像这时如此崩溃,心脏跳得麻木了,灵魂飘在空中,身体高速转动,而清醒的头脑丢去了九霄云外,背上空书包冲出门外,小电驴在文兴街走啊走,像进了未知的迷宫,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杨文帆是在“栅栏窝”附近的杏花街找到的她,他没骑车,头发湿漉漉,天空中飘着小雨滴,他看向她的眼神有无奈,更多的是心疼:“你想去哪,你想好怎么去了吗?”
丁知乐摇头,大脑处于混乱态,杨文帆载着她回家,他从没凶过她,那天却一直在说重话:“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莽撞不是去救你妈,而是去送人头,你能不能清醒点,身份证都不该带,靠什么去冬城,靠你的电车还是你的腿……”
回到家中,丁知乐翻换洗衣服,带身份证,找充电器,杨文帆将冰箱里能拿的食物装包,然后就是由杨文帆包办,规划路线买票上车,丁知乐一边担心丁凯莉,一边埋怨自己无能,杨文帆缓过神如实告诉她,如果是他也不会情绪稳定,丁知乐没见过杨文帆情绪不稳定的样子,对他的说法半信半疑。
迟铮这人不靠谱,丁知乐却没想过他会伤害丁凯莉,在她的意识里,迟铮就是个软炮弹,除了会黏糊地耍上不得台面的阴招外,就剩下一哭二闹三上吊了,换作丁知乐,一辈子也看不上这种货色。只是没想过软炮弹也是炮弹,必要时刻会死人的。
“能报警吗?”丁凯莉被捅已经不是普通的家庭纠纷了,有必要警方干预。
杨文帆没回她,问了丁知乐更多细节,比如有没有看到两人争吵的画面,有没有看到人脸,如果只看到衣服和刀并不能确保丁知乐认定的一切,丁知乐反驳:“我打的我妈手机,还能是别人捡到手机不成?”
其实是有这个可能的,全程没有人说话,刀落地后的呼声还是陌生人的。
迟铮家的具体位置丁知乐不清楚,阿梅能说出大体位置,葱葱有丁凯莉发过的照片“丁姐说这家牛肉面很棒,办婚礼的时候请我吃”,丁凯莉是个不嫌麻烦的,为了想吃的想要的再折腾也愿意,迟铮这人懒,丁凯莉可能会迁就他,而且照片是早八点发出,因此可以不负责任推断,迟铮家就在牛肉面店附近。
杨文帆说范围还是太大,丁知乐思考了两秒,直接拨了110。当地的警察叔叔很好,半小时之内就出警了,杨文帆和丁知乐同是未成年人,陌生城市寻亲,叔叔给了他们很多保护自己的办法。只是丁知乐并没有证据,无法立即查询迟铮个人信息。
丁知乐试图和叔叔深入讨论,叔叔只是笑,叔叔人心好,担心他们俩出事,穿着便衣同他们一起问来往行人,牛肉面店挨着的桂花社区嫌疑最大,活动中心的大爷大妈很热心,恨不得翻开各家族谱。
“我们这地儿是搬迁来的,只要是一起搬来的,不可能不认识。”卷发大妈拍胸脯,信誓旦旦。
家里姓迟的,家中只有一个小子,小子二十九尚且未婚,范围被缩得很小,吸烟大爷恍然大悟:“是那谁,迟军民家的,迟军民家的崽子回来了,带了个年纪大的老女人,迟军民老两口气得饭都不吃了!”
丁知乐选择性忽略后半句,激动地挤到大爷跟前:“迟军民家在哪?”
“你是他啥?”大爷两眼发光。
丁知乐扯扯嘴角,笑得比哭还丑:“可能是他孙女。”
吸烟大爷原在打牌,牌桌上的热心牌友全跟着他,热情的大婶大娘大奶奶接过队伍,浩浩荡荡二十人前往传说中的迟军民家,据说当时迟军民家人堆得像蚂蚁一样密集,主角之一的迟军民孙女大摇大摆,小小年纪,却有股拿大铁锹干架的气势。
杨文帆被围在女性长辈群里,一个金牙大婶老打量他:“小伙子,你是迟军民孙子?”
杨文帆很礼貌,杨文帆很诚实:“可能也许大概,拐几个弯也行。”
迟军民家住六楼,回迁房最高层,楼梯爬了小十分钟,带路的大爷太滑皮,一会儿累了一会儿腰疼,非等大部队全跟上再开路。
迟军民老两口今年退休,独子迟铮不争气还带回老女人,夫妻俩面上无光,已经好几月没出现在活动中心。门是迟军民媳妇黄花开的,岁数上来社交寡淡,看到堪比新闻发布会的场面,小老太差点昏过去。
大爷默默退到人群里,看热闹的大婶大娘大奶奶做排头兵,最最前面的小女孩有一双虎牙:“奶奶您好,迟铮妈妈是吧?”
黄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迟军民闻声诧异:“你是谁?干什么来的?”
浑厚的男中音带有压迫性,窸窸窣窣的交谈声立刻淡了,丁知乐一张脸微红,可仍叉着腰:“我丁凯莉女儿,我找她。”
迟军民瞪她:“什么丁凯莉,不认识?”
丁知乐瞬间被激恼,迟铮不做人,迟铮家人也不做人,面对暴力,礼貌冷静一点用没有,以恶制恶才是正道:“我妈被你儿子捅了,你想撇清关系,他爹的,做梦!”
没有人能描述出丁知乐说这段话的气势,比千斤顶落地还振奋人心,一个外地来的黄毛丫头,不害怕当地人,竟敢跟见过大纷扰的老头硬碰硬,说出的话有些人一辈子也蹦不出。
“丫头,你看清楚了,这地是我家,不是广场。”黄花拉迟军民,迟军民巍然不动。
“他爹的,你就是想撇清关系。”丁知乐的眼泪招之即来,“可怜啊,我和我妈真可怜,一个被别人威胁,一个被别人儿子捅,这世道真是寒凉呢。”
葛欢看家庭伦理剧,吃饭时每每放到高潮,混乱的场面,夸张的语言和音乐,丁知乐都忍不住抬头,按照电视剧套路,这会儿该找个地坐下,泪花带雨地大哭。
观众立马让出空间,丁知乐一屁股落地:“你可别把我捅死,我还没成年,我还没成年呢……”
“胡闹!”迟军民用手指丁知乐,奈何目光灼灼,奈何不知哪里蹿出的小子一直用手机录像,只好咽下气让那丫头进来。
黄花笑盈盈地扶丁知乐,邀请她进家门,丁知乐的体重是个未知数,她不想进来的话,十头牛也拉不动:“这些大婶大娘大奶奶大爷大叔也得进来,我就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呜呜呜呜……”
“我们做个见证。”
“那个小民哇,清者没法自清,得有证明的。”
迟军民夫妻吃灰地打开房门,一群人一溜烟地进屋,房间狭小,二氧化碳的浓度瞬间飙升,黄花直叹气,沙发帮都坐满了人。
丁知乐坐在沙发中央,眼角仍有泪痕:“你们快说,我妈究竟在哪,呜呜呜……”
“在哪?”
“在哪?”
……
人民的呼声响亮。
丁知乐说得口干舌燥,面前的一次性纸杯里有黄花刚倒的开水,为了生命安全,丁知乐大声嚷:“我的大婶大娘大奶奶还有大爷大叔辛苦了,要喝水,呜呜呜……”
黄花忙跑到厨房烧水,迟军民气得在阳台抚慰碎裂的心脏,房间叽叽喳喳,南方向最里边的房间有动静,有人望过去,一个穿着睡衣的中年女人走出。
“念念。”丁凯莉惊讶。
丁知乐翘起的二郎腿瞬间塌了,下巴都要掉到地面。
丁凯莉没被捅,丁凯莉只是右脚崴了,丁凯莉的手机关机她不知道,一场误会解开了,混在人群中陈警官亮出身份证明,要求陪伴丁知乐一路的“爱心团”各回各家干饭,而一直在录像的杨文帆默默关掉手机。
陈警官向丁凯莉介绍丁知乐的“丰功伟绩”,年纪不大胆子很大,说话做事有派头,只是这样做太危险了,如果有意外发生,如果这群看戏的大爷大妈倒戈,后果不堪设想。
丁知乐耐心接受批评,笑眯眯地做了鬼脸:“我知道陈叔叔您一直跟着,不然我不敢跷二郎腿的。”
迟军民和黄花被丁知乐气得不轻,一度无法直视丁凯莉,辈分高、年纪大,两个老人降不下面子,留客厅给丁凯莉三人使。
丁凯莉被捅是乌龙也不是乌龙,只能说事情是真的,可原因不是丁知乐猜想的那样。
“妈妈,你被迟铮下什么迷魂药了,差点被他捅,还为他说话。”丁凯莉拍丁知乐的手,耐心地讲述一切。
迟军民和黄花不满意丁凯莉,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丁凯莉不是受气的人,同迟铮在一起的决心动摇了。但三年的感情不易,丁凯莉不愿轻易放弃,放弃也对不起迟铮的深情,于是在迟军民夫妻的帮助下他们演了一场大戏。
“演戏?”
丁凯莉激怒迟铮,以此来计算自己在迟铮心中的分量。
丁知乐不明白那个世界第一浪漫痴情的妈妈为何会考验爱人,为何会不信任深爱的男友,她认为考验爱人就是背叛爱人,丁凯莉只是柔情地望着她,坚定地告诉她:“这世间大部分事都是假的,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我从前信,现在还信,只是现在心累了,迫切地想寻求证明。”
“念念,世上的事没有绝对,如果一个考验都受不住,地老天荒怎么受得住。我坚信有很好很好的感情,这和我对爱人不坚定并不矛盾。”
丁知乐半知半解:“那妈妈如果经受住考验,要做什么,如果经受不住,又要做什么?”
“如果我二十岁,那么我会同他闹,绞尽脑汁地折腾他,然后找出不爱的证明,最后假潇洒地喝上两杯。但是我现在四十岁,有事业有孩子,父母尚在,我会删掉他的联系方式,然后一笑泯恩仇。”
丁知乐听得认真:“那妈妈,你还会再有男朋友吗?”
丁凯莉抬头挺胸,美丽张扬:“当然会有。”
丁知乐是这场大戏中的最大bug,原计划丁凯莉和迟铮吵架,丁凯莉从他们的小家出走,住到迟铮父母家,人间蒸发三天,三天内如果迟铮找到父母放弃感情,这场计划永远不会为迟铮知晓,如果迟铮不回家且一直在寻丁凯莉,那考验过关,同样迟铮永远不会知道计划。
丁知乐问丁凯莉用什么事刺激迟铮,丁凯莉只是笑着摇头,她不想讲,她也不会讲出一个字。丁凯莉始终高估迟铮对她的爱,情绪激动下,水果刀能成为威胁爱人的利器,如果语气再刻薄些,水果刀上必然有血。不过好在很幸运,这是考验,在千钧一发之际能被迟铮父母救下,她只崴了脚。
“迟铮呢?”
丁凯莉望向天花板:“爱去哪去哪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