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慕的话，让路锡也好不容易恢复些血气的脸再度失色，攥紧的指尖发凉。
“什么叫……那个时空本就存在，难道游戏世界的人……都是……？”
短短一个多小时，路锡也的三观连翻刷新，崩坏又重组。
他终于明白余声晚为什么想推他出漩涡。
这里面牵扯到太多超越人类文明认知的事物。
在他们眼中，人类只是低等生命，无足轻重随意拿捏的蝼蚁。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刚刚若非迟慕及时出现相救。
他已经被射成漏勺了。
路锡也轻咳，长舒口气找回自己的声线和理智。
“因为我们星球的发展陷入瓶颈期，主时空评级一直在S级。”
“所以导致分支时空的F位阶始终无法衍生突破到G级？”
迟慕点头，两指划过投影，将动态轨迹图放大。
“正常来讲，除非时空衍生到G6。”
“否则F6的轨道线不可能是稳定平衡的，必定有起伏波动。”
“可是你看，自六年前起。”
“这条岌岌可危，流动幅度异常的轨道线。”
“忽然像被人用手捏住了两端，抻的笔直。”
“再之后，就如同小蝌蚪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老母亲，目标明确一路破级飙升。”
“从F6级，变成今天的B4级。”
路锡也看着轨道演变的全过程，锋眉越皱越深，严肃凝重。
六年前？
那不是方旭创立《无尽》的时间点吗？
“你的意思是，分支时空的异常波动，是因为受到了主时空的影响？”
“更确切的说，不是影响，是召唤。”
迟慕蜻蜓点水般滑了下投影，立体动态图像地球仪一样旋转，四散开来，一时间仿佛置身宇宙星海。
“F6距离主时空S太远了，除非有毁灭性事件发生，否则不可能一发导弹打这么远。”
“而且F级分支时空有近7亿，为什么偏偏是它？”
路锡也微笑回应，“你问我啊？”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道理你懂吧。”
“高阶时空有资格吞并低阶时空。”
“重复的人事物会被直接替代。”
“多出来的，按时空贡献值自动保留或者清除。”
“清除？”
她怎么能说的如此轻松？
把活生生的人，说的像数据一样？
人类进化至今，自以为统治了星球，主宰万物。
却不知在高等文明的视角里，人类只是可笑又自大的井底之蛙。
他们手握着NPC的生死。
宇宙之上，自有人主宰着他们的命运。
“六年前的方旭，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角色。”
“但他创建出的故事背景却无比庞大宏伟。”
“随着游戏逐渐成型，世界观越发完善，低阶的分支时空就会对此产生感知共鸣。”
“其中，边缘弱小的F6级是最容易被影响的。”
“他们的时空秩序本就混乱不堪，这点完美符合《无尽》的游戏设定。”
“当二者之间存在牵引羁绊，链接也就形成了。”
“等等，你刚才不是说，F6距离主时空太远，不可能精准锁定吗？”
“这就要归功你们‘怒放’的人性了。”
“末世之下任意妄为，无恶不作。”
“全息脑神经意识链接，将两个时空的羁绊越绑越深。”
“加上星际邪恶组织在暗中扇动，推波助澜。”
“最终导致F6时空彻底被「夺舍」，沦为主时空的「傀儡」。”
“它的流动线条不再波动，是因为它已经失去了自主意识。”
“悬在头顶的线，把它从F6拽到了B4。”
“时至今日，它的等级还在不断上涨，向A级靠拢。”
“第四天灾降临，NPC意识觉醒。”
“可主时空却爆发了精神PVS病毒，人类陷入死亡危机。”
“一旦B4的位阶突破到A，极有可能会对主时空进行掠夺反杀，取而代之。”
“毕竟被欺负了这么久。”
“你想啊，如果NPC知道他们本身就是人类。”
“是因为你们的强行占有，夺走了原本属于他们的世界，还将他们设置成了没有人权的NPC。”
“到那时，所谓的‘种族大战’，就不止会发生在游戏里了。”
“…………”
是人类的贪婪和恶念，加重了对分支时空的羁绊。
毁掉他们的家园，更改他们的属性。
施暴，羞辱，虐杀……
到头来，还要怪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妄图彻底摧毁。
错的不是有了《无尽》这款游戏。
是人类在善恶之间——
选择了极致的恶。
“声声想让游戏世界脱离主时空的控制，她想保全那里的人。”
迟慕眸色微动，双手环胸看向窗外繁华的街景。
每个行色匆匆的人，都是他们世界里的主角。
哪怕只是不起眼的小角色。
世间万物的存在自由道理。
自然有自然的法则。
时空有时空的法则。
迟慕的缄默不言让路锡也心脏一沉，不由得握紧手中的药瓶。
“这不符合规矩，对吗？”
“路锡也，时空局的存在，是遵守时空法则，维护亿万时空的秩序。”
“所谓法则，并非由我们创造制定。”
“而是根据宇宙诞生，星河湮灭，时间永恒自然形成的。”
“这些，绝非人为可以干预。”
“上次声声违反执行者条例。”
“不是我想要伤她，是时空法则降下的惩罚。”
“她的意思我明白，可世上难有双全法。”
“一个被「夺舍」的F6级时空，靠主时空的恶意值飞升至B4级。”
“你们之间，早已是你死我亡，无法共存的关系了。”
“哪怕恶意值降低也不行吗？”
“让玩家撤出游戏世界，把原本属于他们的世界还给他们，这样也不可以吗 ？”
迟慕轻哼一声，收回目光对上路锡也急切乞求的眼神。
“他们已经变成数据了，注定生生世世靠人类的服务器活着。”
“F6本是废弃厂破烂的洋娃娃。”
“却被主时空赋予生命，钓上绳索，变成傀儡玩偶。”
“头顶悬挂的线，牵动的不止是他们的命运，还有这些人的生死。”
“你以为斩断束缚他们的枷锁，NPC就能活下去吗？”
“他们回不去了。”
“是，你现在收购了量子全息，可十年后呢？百年后呢？”
“NPC繁衍生息，世代活在人类创造的虚拟国度之中。”
“你拿什么保证，路家能永远守护那个世界？”
“…………”
路锡也神色复杂复杂，压抑的绝望感不断吞噬着意识，他无力的闭上眼睛。
迟慕说得对，他无法保障。
别说以后。
就连现在，他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保护好《无尽》。
“迟小姐。”
车里沉默许久，直到路锡也再次开口，抬眸时，深邃的瞳孔碎着点点星光，沉稳低缓的语调，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如果我不求双全法呢？”
迟慕蹙眉。
“事到如今，再求全身而退的双赢的确很不现实。”
“总要有取舍和牺牲。”
“一切因我们而起，主时空理应承担更多的后果和代价。”
“呵……”迟慕一时不知笑他聪明，还是笑他傻。
好一招‘大义灭亲’啊。
“路锡也，你该不会是想让B4掠夺反杀吧？”
“身为奴坊馆长，你最清楚那些被人奴反杀的主家下场有多惨烈。”
“NPC得知真相，只会做的更绝。”
“路家你不要了？人类历经万年的中等文明说丢就丢？”
“让一个杀戮末世代替现代科技，亏你想得出来。”
“只是背景覆盖，一切可以从头来过。”
“人类在末世有玩家的身份，至少不会被清除抹杀。”
“可NPC在主时空没有身份。”
“B4要是被主时空吞并，他们就都……”
“你这是饮鸩止渴，抱薪救火！”
迟慕轻叹，抬手看了看通讯设备上的时间，频繁闪烁的信息图标意味着局里有急事需要处理。
她将食指的戒指贴在掌上电脑顶端，读取信息数据。
“时空问题不是你该考虑的，瞎操心也没用。”
“谢谢你的表态，我会尽可能保住主时空和B4。”
“事态发展到今天这步，若没有星际邪恶组织的干涉，必定是破无可破死局。”
“可有了他们，说不定时空法则会给出不一样的判决。”
“或许……真有回旋的余地。”
“真的？”
迟慕耸了下肩，“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你，我，声声，我们三方一条心，人类和「NPC」不再兵戈相向加深恶意值，结局应该不会太糟。”
“你呀，当务之急是把身体调养好，千万别染上PVS，我还得靠你传递消息呢。”
“嗯，我知道了。”
“那行，局里有事我先回去了，下次再帮你改良神经阻隔剂。”
“我在方旭的掌上电脑里留了段文字给声声，她看过就会明白的。”
“走啦。”
迟慕俯身朝路丛打了个响指，呆坐半天的人眼神重新聚焦，抬头疑惑的打量四周。
后视镜里，只坐着路锡也一个人。
“哥？你什么时候下来的？刚才叫你你怎么不理我？”
路丛失忆的样子让路锡也不禁挑眉，随即低笑喃喃，“真神了……”
“哥，你说什么呢？”
他按下车窗，迎着风深呼吸，大厦墨蓝色的玻璃映着这座冰冷的城市。
没有花香，没有鸟鸣，也没有欢声笑语。
从前那个享受孤独安静的路锡也去哪了？
现在的他好不习惯。
他想留在小桃源。
想和那群出生入死的小伙伴在一起。
“走吧。”
“公司还是路家？”
路锡也抚摸手中的掌上电脑。
“路家。”
“我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