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入校认识以来，赵蔓枝第一次看到陈牧川这样的神情，愤慨，不甘，还有些难以言状的难过，简直无法与印象中那个风流不羁的人联系起来。她看了片刻，垂下眼，睫毛轻轻颤动着，话音极平缓，“陈牧川，这与你没关系。”
“赵蔓枝，你故意的？”
“我很明确告诉过你，我只当你是朋友。”
“朋友。”陈牧川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你真以为我会为朋友做这么多吗？参加这个莫名其妙的Ocamp，帮你各种找关系送一件衣服干洗，天天跟在你后头看你眼色，作为par组搭档还整天被撇在一边，你有些脾气很正常，但总这样把人当猴耍，也是你对朋友的相处之道吗？”
赵蔓枝听完这番话有些怔然，“如果你找我报Ocamp，或者让我帮点什么小忙，我也不会推辞。倘若做这些事让你这么痛苦，大可找我直说，我不可能勉强你……”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因为是你，所以我愿意，我之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开心，甚至我以为是以前我太不着调所以你有所犹豫，为了你我都能改。但是今天我确实有点不是滋味，就好像、好像……一片真心打了水漂。”
他确实难得有这样情绪起伏的时刻，字音咬得很重，别过脸，不想让赵蔓枝看到自己的狼狈。
夜风微凉，丝丝入扣地渗入肌肤，好像谁的眼泪浇在了心上。是啊，陈牧川什么时候这么不堪过？他骄傲得像是从不会被打垮。
赵蔓枝有些揪心，出于朋友关系，她应该需要说些安慰的话，但又因为他失落的症结在此，她说什么好像都不合适。
她沉默着走到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两盒柠檬茶，将其中一个塞到陈牧川手里，自顾自在石阶上坐下，去看港岛不眠的灯火，“陈牧川，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们根本就不合适呢？如果不是我，大多数时候你的真心也不会打水漂，对不对？”
“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用试就知道啊，就像你答题也不会选明显错误的选项。”
陈牧川静静地看着她，心像被揉成一团又扔开的情书，皱巴巴的，连带着声音也开始颤抖，“那那位庄总，他就是正确答案？”
本来情绪还很平缓的赵蔓枝听到这句话，无名烧起一团火，“我们之间的事情，你提他做什么？”
“一提他你就来气，不就明摆着在意吗？”陈牧川冷笑，“我就是没想到，我做了这么多，抵不过人家一句轻飘飘的问候。他能记住你是谁吗？富家公子的圈子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你能确保他对你好不是消遣？”
“陈牧川，这是我们俩的事情，你还不明白吗？就算没有他，我也一样会拒绝你，不会因为你做了什么而改变。而他如何，你没与他相处过就妄下结论，除了拉低你在我心里的印象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她站起来，尽量保持冷静，往宿舍方向走。眼下的局面已是多说无益，幸好Ocamp已经结束，不必再顾念其他人看了笑话。
“等等。”
手被突然攥住，握得很紧，赵蔓枝试着往外抽，却只觉得对方几乎要把她的腕骨捏碎。
“你松手陈牧川！”
陈牧川充耳不闻，直勾勾地看向她的眼。这时候赵蔓枝才发现，他眼底红得吓人。
“赵蔓枝，你跟他不可能有结果的。”
“我也没想过有结果。”
“那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松手，你弄疼我了！”
“你倒是告诉我，我他妈输在哪儿了？”
赵蔓枝挣扎着抽回手来，皎洁月光下，能清晰看见瓷白的手腕绕上一圈刺眼的红。
陈牧川站在阴影里，肩头止不住地颤抖着。
“陈牧川……”她下意识朝他走近了半步，想要去安慰他，可突然意识到这样做只会事与愿违，让陈牧川误会了她的心意，遂又停住，“你冷静一点，我们都冷静点，这件事与其他人无关，我们应该好好谈。”
然而她不知道，她的驻足是这样刺眼。
连靠近也不想了吗？就这么讨厌我？
陈牧川情绪反扑，一把揽过她的后腰，搂紧了就去找她的脸，想要吻她。赵蔓枝惊慌之余推开他，一记热辣的耳光落在陈牧川的脸上。
蒋家庄园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好像又在眼前。
只是那时她喝醉了酒没有力气，而今天，所幸是有足够的能力反抗，只是这一耳光下去估计连朋友都没得做，赵蔓枝手心冰凉，指尖还在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反应过来慌忙离开，生怕再待一会儿，就预料不到陈牧川会做出什么荒唐事。
女生仓促小跑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阒寂小道上，陈牧川缓缓回头，大指抵在唇角，隐约品到一股腥甜，脸颊也隐约肿了起来。
*
“哎，真的决定要排这部《无人生还》？如果定下来，我就要去跟导演接触了，按她的要求来看，这可是大制作啊。”李可点开财务流水，“暑戏看的人不多，排的过程租礼堂多交了几次ot费用，把春戏票房用得差不多了，如果只有常规赞助，好像不太够。”
拉赞助是赵蔓枝这个外务vp的工作，李可虽然没点名，但句句都指向她。赵蔓枝无奈，耸了耸肩，“你有话直说，还需要多少？”
李可笑眯眯，“多多益善。”
“……时间呢？”
“艺墟前。”
艺墟是指校园社团招新活动，通常会集中组织几天在大学图书馆门前的大道上摆摊宣传，不仅是招揽新生的好机会，对于话剧社这样以票房营收作为大头的社团来说，是绝不能错过的好机会。
“你想啊，在艺墟公演时正好公布新剧的消息，也能调动大家的热情是不是？这部戏不仅演员要得多，服化道全都要求不低，借此机会招兵买马，还有多吸引点人来冲票房嘛。”李可双手合十，“拜托拜托！”
赵蔓枝把手机摊开让她看赞助商名单，七七八八被否掉大半，“我尊敬的p呀，你倒是看看哪里还有羊毛能给我薅？中联办，每年定额就这么多，学校里各种协会也问了，之前还赞助的两家公司要求必须要在场刊上印大logo被你拒绝了，你让我从哪里变出那么多钱来？”
这可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李可望洋兴叹地划了几下，为自己数月前的天真与理想感到后悔。但很快，她眼睛滴溜溜一转，有了个鬼点子，“你别说，还真有一个人选。”
“谁？”
“你老板。”
赵蔓枝白她一眼，把手机收回来继续研究名单，“那还是算了，我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他主动给你打招呼呢。”
“算他有礼貌。”
“他还给我们Ocamp赞助小点心。”
“算他钱多没地方花。”
“他……”
赵蔓枝做势要去捂她的嘴，“他再怎样都没用，本来就只是两个月的intern，能记住我就不错了，怎么还好意思开口要赞助啊。”
“诶你可别说，有钱人就是喜欢做善事。”李可推开她的手，提到钱，眼睛明显亮了起来，“况且他家往咱们学校又是捐楼又是赞助奖学金的，你这点要求，简直是小意思。”
“捐楼？”
“对啊，庄关咏琳楼嘛，还有那个Lady Chong Building，你说有钱人真的很有意思哈，Lady Chong，庄太太，以后不管谁当了这个庄太太，都可以说那是给她的楼，真会规避风险。”
“原来那个Lady Chong是这样来的。”赵蔓枝忍俊不禁，“那也算三代共享了。”
“虽然是这样，但是捐楼的庄关咏琳女士估计不太想跟另一位Lady共享噢。”说起港圈八卦，李可简直如数家珍，“蔓蔓你好像不太关注这些，庄关咏琳老太太有一对儿女，女儿嫁到国外去了，儿子继承了家业，前几年也是娶了港澳有名的大家闺秀举案齐眉，但是后来就被第三者插足，在原配大月份快生产的时候抱着私生子来哭认家门，把原配气得早产又大出血去世，然后她就美美上位，成为新一代庄太太咯。”
庄又楷的话倏忽闪过脑海。
“我出生时她就过世了，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样子，穿不穿得下，但是体型与你很相似，大致也差不到哪里去。”
原来是这样一段过往吗？可他提起时那么平静，仿佛那些凄厉又狗血的故事与他无关。
但这好像才是豪门的常态，看似光鲜，实则一地鸡毛，偶然流露的一隙温情才是难得。
“听说现在两兄弟表面上还过得去，背地里都快打起来了，真是豪门难待。”侃侃半天，李可发现赵蔓枝神思早已出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诶，想什么呢，到底去不去？”
“我……试试吧，不一定拉得到就是了。”话刚出口赵蔓枝就后悔了，李可真是会趁虚而入，看她心不在焉就忙不迭地催，最后还是神智不清地应了下来，“别抱太大希望，毕竟人家日理万机的，估计连见面都难。”
“boss，这是你明日的schedule。”
“唔该。”
庄又楷埋头工作时，说话一向很利落。Cynthia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酝酿片刻，又开口道，“对了，中大的赵小姐想要后天拜访您，不知您几时方便？我check过行程，您后天上午有集团会，下午约了两拨客人座谈……”
“中大的赵小姐，哪位？”
“Mandy Zhao，赵蔓枝。”
他动作一顿，越过大班台看向窗外，葱葱郁郁的山景间，星星点点散落的校园建筑如同被串起的翡翠珍珠。讲座结束到今天将近一周，这位好定力的赵小姐，总算肯找上门来。
原本以为那天那么刻意的招呼和送礼她会来兴师问罪，没成想演讲出来人就跑得无影无踪，一边像是怕跟他扯上关系，一边又对这些虚名统统笑纳。
是怕那个细路仔介意？好像也说得通。
Cynthia正在揣摩老板的意思，这个脸色一会晴一会阴的，到底是几个意思？
“那boss，如果时间不ok，我帮你回掉？”
“后天可以。”庄又楷冷不丁出声，“约在中环总部，晚餐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