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蔓枝在原地怔了几秒，然后扶着桌子缓缓坐了回去。赞助就赞助吧，那表情怎么看着来者不善？

她咽了一下，艰难开口，“那，赞助的金额……”

“你需要多少？”庄又楷四两拨千斤地把问题抛回来。

“五万？”赵蔓枝张开五指比划了一下，打量着他的神色，又把大指小指缩回去，“实在不行，三万就可以。”

庄又楷扬扬唇，“我幼时讨零花钱都没有这么小气。”

说完他掏出支票夹，洋洋洒洒签了名，递给赵蔓枝，“金额你自己填，不必俭省。”

赵蔓枝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收。她抬眸，破碎的烛火映在眼底，“接受您的赞助，有什么交换条件吗？”

“你倒是很谨慎。”

“毕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赵蔓枝你真的很有趣，上一秒在跟我讲人情，下一秒又是谈生意。”说话时庄又楷神色很淡，似乎没什么情绪，“如果非要说交换条件，确实有一个。”

“什么？”疑问下意识脱口而出。

“Cynthia的职位可以提一提，在集团找到新的行政助理前，这个岗位考虑开放兼职。”他声音稍顿，“你……”

赵蔓枝听出了他的迟疑，笑道，“庄先生是在邀请我？”

庄又楷矢口否认，“是你要的交换条件。”

“那如果我答应了，你会开心吗？”

“开心？”他反问着，眼睛稍稍眯起，“拿到寰业集团酒店板块首席负责人亲口邀约的offer，开心的是你才对。”

“可是现在我不需要这份工作。”赵蔓枝不卑不亢，对上他的目光，“或许您以为赞助和offer是买一送一的恩惠，但对我来说，目前的主要任务是刷好gpa保证学校申请不落空，实习经历已经足够，我实在无暇兼顾。”

然后，她把支票推回去，轻飘飘的一张纸，却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如果您的赞助捆绑的是这个条件，那我觉得我们可以再谈谈，或者，您再考虑考虑。”

庄又楷目风下扫，柔和的灯光镀在女生莹润的指甲上，那是双纤细、白皙又干净的手，无需美甲与首饰妆点也漂亮得超乎寻常，正如它的主人。

这样一个看似娇生惯养富贵花般的女孩儿，要真想折下，恐会被玫瑰的利刺扎得满手鲜血。

“刚才说的那些话，我还以为，你是想同我打感情牌。”

“确实，我有些侥幸心理，如果您开出的条件合适就接受，那我刚好占个便宜。只是这一件，确实分身乏术。”

赵蔓枝捏着香槟杯，手心沁出细密的汗意。课业真的那样忙吗，忙到无法胜任一个part-time？对她而言倒不尽然。

只是刚刚庄又楷说出这句话时，她恍惚想起离开外滩寰业，观光电梯急速下坠的失重感。那种大梦初醒、子虚乌有的不真实，她不想再经历。

她的确想要见庄先生，却又害怕见他，每一次相见，她离心中那条越界的红线就更近一分。庄先生可以是高高在上的资助人，扔下一张支票让她不要再打扰，也可以是从无数媒体流和新闻中瞥见的熟悉名讳，除了钦慕，不会有太多情绪。

偏偏不该是这样，低声试问她的意愿，要她留在身边。

也许庄又楷只当她是个称职省心的助理，可对赵蔓枝来说，这样下去，难保她不会步入那些女孩的后尘，开始想入翩翩。

所以不能，也不敢答应。

幸好庄又楷体谅，抑或说，他能给的脸面有限，即使见到赵蔓枝这样不识抬举的，也不过眉心稍拢，“先吃饭。”

似乎就这样轻易放过了她。

一餐饭吃得索然无味，顶级法厨的精心烹调在她嘴里味同嚼蜡，倒是香槟喝了不少杯。庄又楷签单的时候，赵蔓枝侧头从高空俯看下去，夜已深，维港却更烂漫了，如金箔散落流淌。

走出餐厅，她同庄又楷话别，“难得来本岛，我想去维港边走走。”

“刚刚吃饭时还没看够？”

“从那里看，总感觉自己在玻璃球里，要闻得到海风的气味，才觉得是真的。”赵蔓枝笑着挥挥手，“谢谢庄先生的饭，今天很开心。”

庄又楷不强人所难，略一颔首，“赞助的事就按公事流程办，我会让助理联系你。”

“好，劳您费心。”

目送他再度坐进古董迈巴赫的后座，赵蔓枝才算是松了口气。

夜幕下的维多利亚港如一幅画卷在她眼前铺开，徐徐海风吹来，拂去她的长发。此时此刻，21岁的赵蔓枝有着堪与维港平分秋色的美丽。

“不好意思小姐，可以打扰你一下吗？我这边是一家娱乐公司，想问问你有没有做模特的意向？”

拦住赵蔓枝的是个戴眼镜的瘦削男人，见她面有疑惑，忙不迭地从衣服内袋中掏出一枚方形卡片，“这是我的名片。”

烫金字体赫然写着公司鼎鼎大名的招牌，是无数人心中通往娱乐圈的康庄大道。

可赵蔓枝只瞥了一眼，摆摆手拒绝。

这样的际遇她已经历过太多次。

被拒绝的星探一脸可惜，“你真的非常漂亮，不再考虑考虑吗？我们同寰业娱乐板块也有深度合作，能提供很好的资源……”

他说话时，身后的广告大屏正好闪过Ada的代言广告。女明星美如雕琢的一张脸孔，毫无遮掩地从赵蔓枝眼前闪过。

富家子弟与女明星，向来是香江风流韵事的主角，如果她也能站在Ada的位置，是不是就不会对距离如此敏感了呢？

赵蔓枝有瞬间的晃神，又被一阵风吹醒，再回神，那支广告已然结束，数字大屏上换成另一张精致面庞。

仿佛刚刚的璀璨如流星划过。

她摇摇头，再度回绝，“多谢，但我还在念书，未来也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说完更是一分留恋和犹豫的余地也不给，转身迈步往前去。

有游人循着星光大道找寻黄金年代的港星留痕，蹲下来，在闪光灯下与偶像的签名合影。赵蔓枝看着他们，嘴角微微勾起，却不曾停步。

这不是她要走的路。

后来她醉意上涌，就倚在岸边，任纸醉金迷的景象在眼前虚焦，只想在嚣闹中放空一会儿。

微信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响起。

“喂？”

她没看来电人直接接通，听到陈牧川声音的那一刻，感觉全身血液都凝滞了瞬霎。

“赵蔓枝，你在哪？”对方的声音很急切。

“我？我在中环。”头发丝被吹到嘴边，黏在唇釉上，她有些烦乱地拨开，“怎么了？”

那天之后他们就没有了交集，赵蔓枝事后觉得给陈牧川的一耳光有些过分，但跟方灵一讨论，又觉得出于正当防卫的角度，这也没什么错。

她和陈牧川都需要冷静冷静，如果以后还要作为朋友相处，得先过了彼此心里这道坎。

“没什么，我本来想找你道歉，方灵儿说你有事出去了。”

陈牧川一边说，一边慢慢攥紧了拳。他没说全，其实方灵也告诉了他，赵蔓枝究竟要去见谁。

就这么想见他？

赵蔓枝哦了一声，“话剧社要拉赞助，去跟赞助商吃个饭。已经吃完了，我很快回来。”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那个，道歉就不用了，我也打了你，这事就当没发生吧。”

“……好。”陈牧川话音放低，“需不需要去接你？时间不早了。”

“我搭mtr，没事的。”

“他不送你回来？”

“他？谁？”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赵蔓枝火气渐渐蓄满，“人家是赞助方，我尚且还要看脸色，怎么还要求送我回去？”

陈牧川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赵蔓枝对他避之不及，却又上赶着去找那位献殷勤，他就无比吃味，“没什么，当我多嘴，你自己注意安全。”

话说到一半不是赵蔓枝的风格，她大致猜得出，陈牧川知道她来见庄又楷，心头有了想法，于是才借着道歉的由头来找她撒泼。她深呼吸了一下，尽量平心静气地开口，“我来纯粹出于公事需要，李可知道，新戏预算吃紧，能拉的赞助商我也都发了邮件询问，不过寰业刚好是与我面谈的第一家。况且吃了饭谈了事，后续也是由他助理来对接，我就是喝了点酒不舒服，想吹吹风再回去，旁边没别人。陈牧川，你别那么小气行吗？”

“你喝酒了？和他单独两个人？”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算了，我坦白讲，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喜欢他我确实不是滋味，但给你打电话更多是担心你的安全，这次谈事情就喝酒，那下次——”

“下次？怎么，你是觉得下次我就要跟他上.床了吗？”赵蔓枝冷笑，“我是个成年人，要做什么，有什么风险我能自己买单。感谢你当我是朋友担心我，但你是真关心还是控制欲，只有你自己清楚。”

不等陈牧川再说什么，她挂断电话，手扶在栏杆上顺了顺气。本来这点酒对她来说还好，风吹了许久，加上被气了这样一遭，眩晕感越发强烈起来。

她摁了摁太阳穴，等神志清醒了些，才准备拎包返程。可是刚直起身来，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脑子里天旋地转，整个人就往旁边栽了过去。

然后倒进一个坚实又温热的怀里。

鼻息间再度充斥那股熟悉味道时，赵蔓枝只觉得眼眶湿热，莫名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