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富的西式裙装,宽大的裙摆几乎可包下她一整具瘦小的身躯,站到玉生身边来,她只到她的肩头。扬起脸,她的脸白如那面墙,上了浓红的胭脂,又多么像陶土捏出来的仕女娃娃。
“太太,我叫钱富莉。”
她指着自己脸上的胭脂,注道:“我刚从南京过来,您看,这是南京女人目前最时兴的胭脂颜色,南京女人的脸看起来总是很白很细的,只因为用了这一种胭脂!今天有幸来到蒋太太的茶会,见到您还有其余那么多位漂亮的太太,但是只有您令我的双眼深深驻足在此,我想您并不需要胭脂,对吗?因为您的美貌不需要再添加无谓的颜色。但是您有没有兴趣令这份惊人的美貌增添一点香气呢——这是我刚托法国留洋的好友带回的香水。”
长篇大论后,钱富莉笑着从提着的那只巨大手包中取出一只琉璃瓶子。
玉生忽然地,笑了笑。
钱富莉双手将瓶子递到她手中,又说了许多话,最后重注了一遍道:“我叫富莉,您记住了吗?太太,这瓶香水送您了,瓶底我刻了我的名字住址,我常在黄浦一带,有什么需要的,包括香水胭脂之外的东西,只要您需要的,当然,是合法的东西,我都会为您找来。”
玉生道:“谢谢你,但我要还钱给你。”
玉生将手臂摸了摸,才恍然记起,今天是没有带手包的。所以她又望向远远的窗面,窗面下,李文树正在那里赛马,她想着,找到他取一些钱。
“富莉小姐,等一等。”
“钱富莉。”
不知谁又在唤她。玉生还未转过身去,便望见苏姨太走来了。
是她唤住了她,走近来,正嗤笑道:“李文树的太太用过的香水吗?你又到这里骗人了,钱富莉小姐。”
钱富莉面不改色,唤她道:“苏姨太太——很久不见,你的玫瑰膏用完了吗?”
苏姨太在她面前站住,冷笑道:“你还敢说吗?我脸上的红点这几日才消!”
钱富莉仍淡淡笑道:“哦,你应该是对玫瑰过敏,那是纯粹的玫瑰提取,或者你要试着用我近日新进的雪融霜吗?那是用珍珠粉磨的,用了肤色能变白许多。”
“你在说我黑么。”
“不是,自然,如果你能像这位太太一样白会更好。”
钱富莉扭回脸,再次望向玉生。旁的人慢慢走来了,一个个圈围起来,最终聚散在一块,或取笑或冷漠地观赏,仿佛比墙上的画更好看。
陈太太发了声,刺得很,道:“你上次卖给我的那顶英国女王的帽子,是赝品。”
钱富莉道:“我只是说,英国女王有一顶一模一样的帽子。”
转了话头,她注视着陈太太,重又笑道:“太太,你今日的唇红很美,是我为你从香港带来的那只吗?我早就说了,没人能将这个浓的突兀的红颜色变美,除了陈太太。”
陈太太飞快地笑了一笑。
她再冷下脸时,只是问道:“你不是失踪了,怎么今日溜进来——阮阮,是你给钱富莉发的请函吗?”
“富莉小姐。”
阮阮微笑道:“请您过来。”
“去哪里?”
“太太的茶会上是不能出售商品的。”
“我还没有卖出哦。”
苏姨太嗤笑着走到了圈中,道:“上海惯骗。”
钱富莉并不回任何人的话,她望着玉生,道:“太太,您要吗?这瓶香水是我送给您的,不算买卖,离开这个茶会,在任何地方,您可以找我要任何东西。”
玉生点下了头。
苏姨太高声道:“上海惯骗,李太太买过你这瓶香水吗?那么你说说,李太太长什么样子?”
“李太太当然是很漂亮的女人。”
“你又在骗人。”
玉生听见阵阵喧哗阵阵嘲讽过去,只留下钱富莉淡然自若的神色。
直至钱富莉忽然掷地有声应了一句道:“在南京的安平饭店,是一位叫做孙——”
“孙曼琳。”
玉生终于回了她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