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好画画时间,乔煦宁提前两小时开始准备,推开衣柜的门,站着思考了快十分钟,手在一排衣服上来回几次才选定。
收拾停当,她想起周之逾的那件大衣还挂在衣柜里,拿了一起带过去。
过了快两个月才把人家的衣服带回来,乔煦宁有些不好意思,又想到周之逾不太方便,提议:“不介意的话,我去衣帽间直接挂起来吧。”
来过几次,乔煦宁只走过客厅和阳台,这是第一次踏入别的房间。跟她想象中没什么区别,干净又整洁。
拉开衣柜门,她的眼睛里闯入各式蓝色。她按照周之逾的指示挂进角落,转身感叹:“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蓝色。”
“你想看,可以下次再来。”
乔煦宁意识到她绝不是在开玩笑,转头俏皮一笑:“你说的哦。”
“对了,我们在哪画?”
“画室。”
乔煦宁点点头,然后原地转了一圈儿,问:“这样穿可以吗?”
得到周之逾认真的答复:“很漂亮。”
乔煦宁跟在周之逾身后,突然有点儿紧张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就脑子一抽,提出那样的要求。怎么看,都觉得非常突兀。
画室跟客厅差不多大,被分为两个区域,靠窗的那一侧摆了张漂亮的黄色单人小沙发。透着簇新的光,像是刚到这个家没两天。
靠墙的另一侧,被书桌和书柜占据,显然充当了书房的作用。
周之逾已经提前布置好,画板和工具摆在小沙发对面。乔煦宁走过去拍了拍扶手:“这个是我的位置对吗?”
“嗯。或者你有别的想坐的地方吗?”
“我觉得这里就很好。”
沙发的手感很好,乔煦宁窝进去,意犹未尽地来回摸了一下纹理。愈发觉得,这个沙发是新买的。
她猛然想起,客厅就有一个沙发,如果是为了画画,大可以把那个搬过来。
那么眼前这个。
她忽然抬头,盯着正在准备的周之逾,猜想脱口而出:“之逾,这个沙发是新买的吗?”
对面人动作微顿,清浅目光投来,肯定地“嗯”了声:“给你准备的。”
她们之间,有一个不算约定的约定。显然,周之逾言出必行,做到了。
这个沙发,是她买给她的。
乔煦宁当然记得周之逾的承诺,她也相信周之逾当时绝不是哄她。可是,周之逾却完全没有要告诉她的打算。
周之逾这个人,是做了十分,连一分都不肯吐露的。就连这一分,也是乔煦宁自己发觉的。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压下心头莫名的难过。转而扬起笑脸,问:“我该摆什么姿势?”
“选你舒适的姿势,放松就好。”
乔煦宁又往里头坐了一点儿,被柔软包围,感叹:“好舒服。”
摆定姿势,游移的目光也跟着定下来。自然而然落在了对面人的身上。
下午的光是柔和的,在周之逾身上落了薄薄一层。像神女穿上玉衣,勾得人的目光一动不动。
那双纤长的手,果然极适合执笔,黑白交衬下,竟让乔煦宁瞧出一丝性感来。她盯着那手来回移动,像欣赏艺术品。
而后又意犹未尽的,去欣赏画家的脸。
这次,让乔煦宁看出些不同来了。
周之逾平日里总是温着一张脸,她不高冷但也绝没有亲近。温水的温度,最适合用来形容她。
可当她进入另一个角色里,像加了点儿热水进去,有人气儿了。
她会在唰唰几笔走完后忽然停下,眉头微动,是在思考。也会忽然抬头,用一种看画中人的目光审视。
像常年轻缓流淌的小溪里头,偶然浮现一条小鱼。那鱼几乎和溪水融为一体,要极认真的,才能捕捉到。
但几次抬头,两人的目光都不曾接触。乔煦宁欣赏够了,尽兴而归,收回目光。
错过了周之逾神情最生动的一瞬。
她单手按在纸张空白处,悄然长出一口气。
收笔去找橡皮,目光落在盒子的那一瞬,在心里摇头轻笑。
周之逾画画很少会用橡皮,她下笔前都经过深思,几乎没有多少需要修改的地方。
但今天,已经低头找了好几回。
当大体轮廓画出来后,周之逾没有再抬头。乔煦宁的画像,她画过很多次,是不需要观看模特也能落笔的程度。
画室里,很快只剩下笔刷游走的声音。
当她落下最后一笔,想要邀请本人来看的时候,发现乔煦宁已经歪靠在沙发里睡熟了。
窗外柔和的光变成了明亮的橘黄色,光也有自己的喜好,那片橙正不偏不倚地落在乔煦宁身上,单独给她开了一个黄昏的滤镜。
搁下画笔,周之逾的目光越过自己的画,静静地开始欣赏眼前这幅真正的美人图。
这是重逢以来第一次,周之逾如此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卸下所有掩饰与克制,深深打量。
乔煦宁和她记忆中相差无几。只要记忆深刻,时光画卷永不褪色。
滤镜偏移,黄昏一点点消散,黑夜接替了窗外的景色。
乔煦宁缓缓睁开眼,脸上带着睡饱后的满足,她眨了眨眼睛,意识到什么,蹭地坐直身体。
目光落在刚推门进来的周之逾身上,嗓音微哑:“我睡很久了吗?”
“不久。”周之逾递给她一杯温水,补充:“天刚黑。”
乔煦宁庆幸自己这口水还没喝进去,抬眸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难掩娇意。她算是发现了,周之逾哪是什么老干部,她开起玩笑来也是毫不嘴软。
“你怎么也不叫醒我?”带着无意识的撒娇。
想起刚刚盯着乔煦宁不知道看了多久,周之逾面色微窘,她突然指了指完成的画:“看看你的画吧。”
“嗯!”乔煦宁起身,迫不及待走到画架前,睡糊涂了竟把最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她盯着这幅画久久,面上却毫无破绽地不肯露出一丝表情。周之逾难以猜测她喜欢与否,难得失了耐心追问:“还喜欢吗?”
隐有一丝焦急。
抬眸那一瞬,乔煦宁眼中的光比头顶的灯还要亮,她重重点头,满眼都是笑意:“我好喜欢!不对,是非常喜欢,非常。”
她不懂画,也不具备鉴赏的能力。但是却能一眼看出画家的用心之处,甚至,她觉得这幅画,有种不可言明的情感在里面。
这也是她看了许久的原因。
可惜,她怎么也摸不到这情感的源头。像蒙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的,只知道它是柔和的亲近的。
不等周之逾回答,乔煦宁上前抱了画在怀里,下半张脸被遮挡,只露出一双俏皮的眼睛。
“那我拿回家了哦。”语气里透着雀跃的急切。
周之逾相信她是真的喜欢而非客套,亦扬起唇角:“当然,它本来就是你的。”
乔煦宁快步走到门口,不忘回头道谢:“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大门传来锁扣上的声音,周之逾拿出准备好的另一张纸,平铺在画架上。她重新端坐于前,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小沙发。拿起笔,不需思考便落下。
笔触游走,画的雏形很快出现。
正是那一幅,夕阳下的睡美人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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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煦宁小心地把画放在茶几上,在客厅转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在身后空无一物的白墙上。她想起看过的几个电视剧,女明星主角会在家里挂上自己的海报。
她低头看向画作,立刻摇头,嘀咕,“这不是海报,是艺术品。”
艺术品上墙,有什么问题吗?再说,家里除了程圆圆没有第二个客人,她不必担心被人嘲笑。
但是一个人挂画,有点儿不太方便,乔煦宁上上下下比对了好几次,调整水平线的位置,才算把画挂了上去。
寡淡的客厅多了几分生机,乔煦宁盯着画,越看越喜欢,退后一步拍了张全景图,发给程圆圆。
【之逾给我画的,好看吗?】
那头秒回:【?我偶像还有这技能呢!】
【那是,她可是大画家...】
倏的,乔煦宁停下五指,退出聊天框,切换到搜索界面,把前几天周之逾画展的名字输进去。网页上立刻跳出来无数条链接,其中就有一条对周之逾本人的介绍。
乔煦宁认真地从头看到尾,她在此刻才意识到,周之逾不是一般的小画家。原来她在国外就小有名气,老师更是业内大拿。
乔煦宁不知道别的画家是怎样的习惯,但周之逾这个级别的,应该大多都不会随意答应邀约。
可周之逾答应得那样爽快,像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她总是这样,任何天大的事到她这儿,都变得云淡风轻。
就像那张崭新的黄色小沙发,这份心意,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才能看到。
乔煦宁走到画旁,伸手触摸到画里头的沙发边缘,心里涌起阵阵暖意。这样独一份的关照,情谊似乎有些重了。
她又想起在医院那一次,周之逾认真而郑重的回答。
她在此刻竟有些后悔问出那句话。
乔煦宁捂住脸,后悔不已,她怎么会觉得周之逾讨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