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煦宁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翻来覆去又点开手机,她明知道不该看,还是又点进那条微博。
照片里的这幅竹林画真的很美,很有意境。
她没有欣赏功力,却觉得这画和周之逾展出时的那些画有点儿不同。
像是要透过这幅画,对某人说些什么。
她下意识想到餐厅里那个男人,那个后来又送了玫瑰的男人。
难道这幅画真的是送给他的吗?
那她呢?原来收到画的,不止她一个人。原来她得到的,别人也曾拥有。
乔煦宁不想再看画,翻到下面,评论的人更多了。
无一不是在祝福,在夸般配。
寻常男女在一起,能够极轻易地获得世俗的祝福与认可。
她不愿再看,点进周之逾的账号。
这是她第一次看她的微博。
周之逾发的不多,寥寥十几条。全都是配图,没有文字。拍的都是日常生活的一角,很有文艺气息。
一一翻看,很快到了底,乔煦宁被她的第一张照片吸引住。
照片里,周之逾坐在一楼的落地窗边,家里没开灯,显得异常昏暗。背影也几乎融在阴影里,可窗外正飘落的大雪,又给这张照片提供了些许光亮。
乔煦宁看了眼发布时间,猜测这应该是周之逾在国外养病期间拍的。她常年住在申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但她对雪景没有多一丝停留,只在好奇这张照片是在怎样的契机下拍摄的。
久久停留在这个画面没有变过,乔煦宁握着手机睡了过去。
如果她对发布的日期再敏感一些,就会想起,那是她和于嘉在一起后,于嘉发了两人合照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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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有空吗?能不能陪姐姐去复健?我突然有急事走不开。】
乔煦宁立刻就答应了,直到周瑶柯发来时间,她才意识到,或许她再也不能以一种平和的心去面对周之逾。
等到约定时间,乔煦宁抽了件外套往外走,正遇上出门的周之逾。
她走到她面前:“我陪你去。”
周之逾顺从地点头,妹妹早已知会过她。
乔煦宁站在周之逾身后,庆幸电梯门上没有镜子,否则她此刻的脸色大概会暴露心中所想。
她喜欢周之逾,又因她和别的异性吃饭,而生出低落甚至嫉妒的心思。
她甚至想在此刻直截了当地问问。
“小乔?”
乔煦宁回神,发现已经到了负一楼,忙慌乱地推着轮椅往外走。
“抱歉。”她甩甩脑袋,提醒自己打起精神。因为是第一次陪别人去复建,心里有些紧张,怕自己没能照顾好她。
“待会需要我的时候一定要跟我说。”她在进医院之前特意叮嘱。
周之逾看穿她的担心,特意拍了拍她的手:“好。”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抵达,赵医生径直走近,看了眼乔煦宁,对着周之逾道:“怎么换了个妹妹来?”
乔煦宁飞快在后头抢答:“我不是妹妹!”
赵医生被吓了一跳,笑道:“那你是?”
关系这事儿可大可小,乔煦宁竟一下被问住,抢答的热情立刻被浇灭,蔫蔫的:“朋友。”但又不死心的,试探着加了句,“好朋友。”
这是目前她和周之逾,能做到的最近的关系了。
但她有些心虚,怕周之逾不承认。朋友和好朋友之间,可是有很大差距的。
好在周之逾没有否认,跟着帮腔:“嗯,好朋友。”
赵医生奇怪地来回看了两人一眼,进入工作状态:“先到这边检查一下,我看看小腿肌肉状态怎么样。”
为了方便复健,周之逾今天穿了一身T恤运动裤。裤子被挽至膝盖,露出莹白纤细的小腿。像女娲精心打造的艺术品,闪着光。
乔煦宁在一旁,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周之逾的小腿上,丝毫没察觉某位一贯淡定的人不自在地撇开了视线。
两边都仔细检查了一遍,赵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状态还可以,但是今天的运动也不会太轻松。”
康复室有各种各样的设施,赵医生一一列举了今天要用的几个,带着周之逾准备开始。
乔煦宁紧紧跟上去,焦急道:“那我呢?我需要做什么?”
停下动作,赵医生笑了笑:“看来是第一次陪着过来,你在旁边看着就行。”
哦,原来她的作用是陪伴。乔煦宁点点头,仍然多留了个心眼。
她在一旁看着,发现复健一点儿都不轻松。除了简单的活动之外,还需要用到好多仪器。
例如眼前这个,小腿上贴好电极片,赵医生在一旁的屏幕上勾选模式和强度。
见乔煦宁靠过来,赵医生主动开口解释:“这是电疗法,帮助刺激肌肉,防止萎缩。”
“会痛吗?”
赵医生愣了一下,放低声音:“如果是我们使用,会有痛感的。”
乔煦宁一下子就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周之逾的小腿已经毫无知觉,自然感受不到痛觉。
明知如此,她的胸口还是泛起密密麻麻的针扎一般的心疼。
既然主打陪伴,她便走到周之逾身边,半蹲下,仰着头:“下次也让我陪你来,好吗?”
但周之逾没有马上答应,乔煦宁立刻明白了她的顾虑,以为她是不想在自己面前暴露这一面。眼看眼里失落快要溢出时,终于得到周之逾的一声,“好。”
虽然双腿已无知觉,但整套复建下来,并不轻松。
周之逾在一旁坐着平复心率,从额头到脖颈,都冒着汗。连深色T恤,也被汗打湿,深一处浅一处。
乔煦宁把轮椅推过去,被扑面而来的香气阻在原地。
此情此景,叫她想起一句诗。
粉融香雪透轻纱。
“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她默默吐槽自己,拿出早准备好的毛巾,“先擦擦。”
康复室很大,旁边有好多患者在治疗,分明嘈杂得很,乔煦宁站着,却只看得到周之逾的动作。
毛巾一路从额头往下,经过脖颈,停在T恤领口。
为了方便,周之逾把长发全都挽了起来,修长脖颈一展无遗,乔煦宁上前接过毛巾,忍不住替她把后颈的汗也擦了擦。
她克制地停下动作,问道:“回家吗?”
“嗯,回去吧。”
周之逾拒绝了她要帮忙的动作,双手撑着准备挪到轮椅上。可是在半道,右手忽然泄了力,以至于整个人往地上摔去。
“之逾!”乔煦宁压根没料到这茬,等她反应过来扑过去,周之逾已经摔在了地上。
乔煦宁刚想开口,却先跌出一滴泪来。
她不喜欢哭,更讨厌自己在周之逾面前,因为她的双腿哭。
好在旁边医生也立刻围了过来,她立刻往旁边退去,飞快擦干泪,沉默地守着。
“没事没事,就是臀部这块儿可能之后会有淤青,但过几天就会好。”一番检查后,医生得出结论,宽慰她们。
跟医生道了谢,乔煦宁挪到她身旁,只看了她一眼飞快挪开:“我抱你可以吗?”
周之逾点头,沉默地靠进她怀里,脸上是少有的倦意。
乔煦宁头一次这样不加克制,只用双臂紧紧环住她。
衣衫单薄,她们无限贴近彼此。她微微低头,耳旁是周之逾清浅的呼吸声。
维持这个姿势,乔煦宁迟迟没有动作,怀里人动了动,轻声宽慰她。
“我没事。”
她不敢应声,怕自己的哭腔再一次暴露。只是沉默地将她抱上轮椅,确认安全坐好后,才朝外面推去。
回去的路上,乔煦宁格外沉默,但动作间都极尽小心和温柔。
周之逾自然看穿她的状态,在出电梯后拉住乔煦宁的手。
“小乔。”
乔煦宁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腕,却不肯抬头去看她的眼睛。
“你看着我。”
她咬了咬牙,在周之逾沉默等待的时间里,终于克制不住地抬头。
目光甫一接触,乔煦宁立刻瘪了瘪嘴,紧咬下唇好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你在自责对吗?”
“可是今天如果是小瑶陪我,我依然会摔倒,和你没有关系。”
“但她肯定会接住你。”乔煦宁飞快接话。
乔煦宁被拉着走近两步,距离缩短,她便无法再将视线落在别的地方,只定定地看着周之逾的双眼。
“谁跟你说她能接住我?”
“但是...”
周之逾挑了挑眉,似在问,但是什么,你说。
沉默间,周之逾再次开口,放软语调:“那下次你还陪我去吗?”
“当然!”乔煦宁急切答道,生怕她反悔。
“那说好了。”周之逾伸出小拇指。
眼看着,是被哄好了。
但乔煦宁回到家里,呆呆地坐在客厅,泪却不听话地再次滑落。周之逾大抵是她泪腺阀门的开关,这一开,就再也停不下来。
她摸索着手机,打给程圆圆。
那头一听她哭成这样,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你咋了?”
“呜呜呜圆圆。我心疼,我心疼她。”
“怎么了怎么了?你慢慢说。”
“她遭受的苦难是我难以想象的。周之逾不应该被困在那张轮椅上的。
她,她本该意气风发,在擅长的领域闪闪发光。她应该走上领奖台,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连站起来的能力都没有。”
她从未这样心疼一个人,疼到欲以身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