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大葳朝,历时三代,代代相传,守百年安宁,久无战事,百姓也活得逍遥自在。
时间一久,为打发这漫长的安宁岁月,便也多生酒肆茶楼,衍生说书之职,拿这百年之事,作这茶余饭后之乐。
这不,这京郊县,只离京城不过几十余里,却也是酒楼兴盛,拿这皇家豪族之事,编成故事,兴谈作乐。
一酒肆茶楼,门外高挂二字,秋毫。
门内高朋满座,正是晌午后,众人闲言碎语,喋喋不休。
忽听得一声惊堂拍案声,一长者高坐,高声道:“众人皆休,今日且听老朽细细道来。”
“吴老,您这今日又是要讲哪个?这天家故事我等已是听得耳中生茧,再无兴趣了!”
男子高声打断,众人皆笑而不止,开始起哄。
“对啊,吴老,这故事没甚意思,来点新鲜的!”
“对呀对呀,来点新鲜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老者被打断,却也不羞不恼,摸着一杯的茶盏,低头沉吟,几许,刚要开口,却又被人打断。
“吴老,什么南阳卫氏,安陇秋氏一概,我们可是也不听的,这跟皇家之事,没什么区别啊,大伙说是不是啊!”一大汉说罢,引得满堂哄笑。
却也道,这大葳朝的百年豪强之族,随主建功,兴国邦地,与那皇家之事无异,在这大江南北,已是传遍,再无新鲜之感。
老者不语,静默半晌,缓缓开口。
“也罢,今日,老朽便给大家讲一讲这,漠西桥氏。”
木板一拍,众人皆休。
不远处,一行三人,刚酒足饭饱,正欲起身离去,一听远处高台老者之语,皆愣了一下。
“阿络,我们听听再走吧!”年纪最小的郎君,拉住身旁的人,轻声说道。
被拉住的人,一身男子装扮,眉间清秀,压低了声音,却也难掩女子的清冽。
“不行,先干正事。”说罢,挣了挣衣袖,便要起身。
年轻郎君闷闷,似有赌气。
一旁稍显年长的郎君劝道:“倒也不急于这一刻,既是小公子想听,听听也无妨。”
“是呀,阿络,我们听听嘛,若是有好玩的,也可回去说与绾绾听。”
“那要是说得不如你的意,你便要砸了这酒楼泄愤吗?”
“我,”少年憋红了脸,“有你们在,我怎会冲动行事!”
“那便听上一小段,听完便走。”年长的郎君插话,顺势挥手叫了一声‘小二’。
楼里的杂役眼观六路,一声招呼便应和着走上前来。
“公子,有何吩咐?”
“再上一份甜果子,一壶清茶。”
“好嘞,您稍等。”声音响亮。
“等等!”
杂役止住了步子,转了一个方向,侧身低声问道:“小姐可是还有其他的吩咐?”
女子抬头瞅着那杂役,只觉得面目普通,过目即忘,“跟你打听一下。”
杂役又低了低身子,回道:“您吩咐。”
“我看别人给客栈取名字,只作悦来、来福之意,怎么你们掌柜的取了个鸟不鸟兽不兽的名字?”
杂役像是被问惯了,直起身子,不需思索便已道来,“我们掌柜的是读书人,读书人嘛,总喜欢追求个奇特,高山流水啥的,不足与外人道也。”
“高山流水?”女子笑了,“你们掌柜的落榜了吧?”
杂役嘴巴一撇,毛巾一搭,“这小的就不知道了,您得问掌柜的了。”
“那把你们掌柜的叫……”
“小二,这没你的事了,去忙你的吧!”年长的郎君打断了对话,杂役顺势一弯腰,溜烟儿似的跑开了。
女子望着杂役的背影,觉得没甚意思,侧了侧身子,和少年一起专注听起了堂上的故事。
又是一日,夜色已重,这繁华的京城,也随之慢慢得安静下来。远处的灯火,缓缓亮起,照着各处,指引着归家之人缓步前行。
忽地,一侧南苑小宅,门微开,闪进一个人影,听得几声细语,便消失在门侧。
桥络已是在屋子里等了许久,站起坐下,折腾了好几回。
终于,经南七领着一男子进来了。
虽是两年多未见,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对方的身影。
“大哥!”
一声轻呼,引得一旁昏昏欲睡的的桥恪一惊,揉着眼睛抬头看起,也跟着起身。
那男子身高八尺,面如冠玉,只是眉间带着一贯的冷淡和矜持,想来是惯常的与人虚与委蛇。
他走进屋中,见到二人,眉眼却难得地放松下来,只是几息之后,忽又地挑起,语出严厉。
“你们怎么来了,未经传召,擅自进京,如若让宫里知道,该当我们桥家如何!”
话罢,转头又对着年长的那位道:“阿络,定是你又拉着小弟胡闹?父亲母亲可是知晓?”
忽然被点名,桥络却也不恼,只是一味的盯着他。
“大哥,你已经半年没有回过信了。”语气满是担忧。
语罢,她又仔细打量着对方,从头到尾,细致且耐心,好一会儿功夫,才觉得安心下来。
盯着男子的眼睛,桥络语气坚毅,却也带着少女特有的绵软。
“母亲很担心你,整日忧心。父亲虽只字不提你的情况,却也日日派人去驿站询问。”
桥络拉着桥怿坐下,“我就是知道,你必然是过得不好,才会这样。即便漠西离此甚远,即便,天家怒威,我也得来看看。不然别说母亲吃不下饭,我也是吃不下的。”
桥怿看着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宠溺和无奈,“你吃不下饭便吃不下,成日里打鸡摸狗的,想来饿几日也是无妨的。”又回头看向桥恪,“我看你就是自己想出去玩,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拖着阿恪和南七。”
“既是想玩,也是想看大哥。”桥络往前凑了凑,嘿嘿地笑着。
连续几日的赶路,舟车劳顿,如今见到桥怿安然无恙,桥络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大哥如此慧眼如炬,请问什么时候能带我们逛逛这京城呢?”
“对呀,大哥带我们出去玩吧,这京城繁华,我都眼花缭乱了!”桥恪终于能接上话了。
“瞒着父亲母亲偷跑出来,如今还想出去玩?”桥怿瞅向了桥恪,“夫子教你,克己复礼为仁,你可学进了几分?”
桥恪顿时如同耗子遇上了猫,整个人萎缩起来,连连摇头,“大哥,大哥,我不想出去玩的,都是三姐,对,都是三姐硬拉着我。”说罢还朝着一旁的经南七身后移了移。
“呵呵,也不知是谁,扒着我的腿,好姐姐的叫着,只求我带他出去。”桥络坐直了身子,目光不善的盯着经南七的身侧。
“我不知道是谁,不是我,肯定是南七!”桥恪不服气地顶了回来。
桥怿低笑一声,转过神来,对着桥络,“你们明日休整一下,后日便早早启程,母亲那里请她安心,如若有事,我自会联系父亲。”
话罢,又对着一旁的经南七道:“南七,劳烦你多看着些他们。”
经南七持剑抱拳,应道:“大公子请放心,在下必会保护好小姐和小公子。”
桥络看着桥怿,烛火闪烁,印的人脸色半明半暗,又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经南七和桥恪,突然开口道:“南七,你先带着阿恪去休息吧,我要跟大哥说说话。”
“我也要跟大哥说说话。”桥恪立刻接嘴。
“你不是一路上喊累又喊饿,不赶紧回去,等下睡着了谁背得动你。”
“我不困,我一见到大哥就不困了。”
“好了,有什么想说的明天再说,大哥明日给你带京城最时兴的吃食。”桥怿看了一眼经南七,接着说,“快去睡吧。”
经南七立刻拉上了桥恪,说道:“小公子快跟我走吧,这眼皮都要打架了。”
“哼!”桥恪一甩手,自己先走了出去。
经南七紧跟其后出了门,转身,关上了屋门。
烛火晃动,屋内也安静了下来。
桥怿的目光转向桥络,开口道:“想问什么便问吧?”
桥络侧了下身子,把脸正对着他,“按照惯例,守将者须三年一次上京面圣述职,圣旨也会提前一年下达,如今距期已不足半载,怎么还没有动静?”
“如今江南水患,圣上忧思多虑,想来忘了也是有可能的。”
“他不记得,他底下那群老头子也不记得?”
“阿络,不可无礼。”桥怿轻声呵斥。
“好好好,圣人忘记了,那我们怎么办,三年期限到了,还来不来?”
桥怿沉吟片刻,回应道:“可教父亲上书来问。”
桥络忍住了眼睛上翻的冲动,“父亲大人只会说,圣人自有自圣人的考量,做臣下的只要听令行事即可。”撇撇嘴,接着说,“明明是个武将,一到了京中的事情,就成了一个酸腐的儒生。”
桥怿无奈一笑,摇摇头,“父亲自有他的考量,等你大些就能明白了。”
“随他老人家去吧。”桥络不置可否。
桥怿向她身侧靠了靠,“你也别恼了,我明日给你带京城里最时兴的糕点,京城的姑娘都赞不绝口的。”
“京城的姑娘,有没有你喜欢的?”桥络一下子来了精神,“不虚什么家世,哪怕是郡主公主,我们家也攀得上的。”
“你呀,说点心衣裳就没兴致,一说到姑娘倒是来了精神。”桥怿撤回了身体,笑吟吟地打量着她。
“点心衣裳有什么好说的,我比较关心大哥的终身大事,你平日里逛个酒楼,也会盯着人家姑娘的吃食咯。”
“你……”桥怿有点招架不住。
桥络却突然转了话题,“说到酒楼,我们来时路过京郊的一家酒楼,有点意思。”
“有何不妥?”桥怿也正了脸色。
“一家取名秋毫的酒楼,招牌文绉绉的,掌柜的也文绉绉的,不像生意人。杂役倒是看着普普通通,但却机灵的过头。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说书先生,在讲我们家的故事。”
“我们家的故事?”桥怿的眉头皱了起来。
“对,漠西桥氏。”
“故事内容可有不妥。”
“没有,但是,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说书先生会讲,漠北公良氏的故事。”
桥怿沉吟片刻,回道:“此事我会调查,明日过后,你们便及早启程。”说罢,便起身离开了。
次日,桥怿只安排人送来了酒食和一封信,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桥络三人此行,虽口上说着贪玩,却也实是是为了看看大哥的近况,如今诸事已了,便连夜急匆匆的赶路回去了。
刚出京城,又路遇前几日的酒楼,桥恪说既然是归程也不必着急,想要再去听老先生讲书,被桥络一口回绝,欲求经南七帮自己说话,没成想,这次他却一反常态,只说要听桥络的话,气得桥恪暗暗腹诽,这经南七果然是三姐的近侍才对。
话说这经南七,乃是镇西侯桥宗玄将军在漠西打仗时遇到的一户流亡百姓,其父母家人皆在逃亡中丧命,只留余他一人,侯爷看他实在可怜,便带了回去。此子年纪与其二子桥恂相仿,但当时桥恂已有近侍,且已经开始常年奔波军中,侯爷看其实在瘦弱,不忍放其军中磋磨,便一边找近侍教其习武以强健体魄,一边把他派到了桥恪身边,桥恪年幼爱玩,不敢靠近二哥,便经常追着桥络,自此三人便时常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