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镇西侯带着桥络,跟着传召的宫人,一路走向皇后的宫殿。
宫内繁花似锦,来往宫人络绎不绝,偶有笑声传来,伴着青树红蕊,自成一画。
本是万物盛放的美好时节,桥络却觉得事事可燥,声声扰人。她跟在父亲身后,看着他刚刚佝偻的背影又重新变得挺直,只觉得喉中如吞大石,梗塞难言。
走走停停,穿过了几个园子,又不知到了哪里,她抬头一看,红墙黑瓦,气势恢弘,想来此处便是皇后的寝殿,桥络暗暗提了口气。
很快,殿内走来一个陌生的嬷嬷,神情严肃,规矩行礼,朗声道:“皇后娘娘请侯爷和三小姐入内。”
“有劳。”镇西侯一点头,便跟着一起走进了宫殿。
走进殿内,入眼便是一个硕大的鎏金香炉,顶上升起袅袅轻烟,越眼望去,便看到炉后高堂似有两人,一站一坐,还未待桥络看清是谁,便看见父亲弯腰跪拜问安,遂只得跟着一起跪下。
待前方传来一声,“起来吧,赐座。”才和父亲一起谢安起身,坐到了下首。
待坐定,桥络向前看去,才看清正堂上坐着的正是皇后,她的侧边,站着一个妙龄少女,着宫装,头戴琉金凤钗,珠翠环绕,面容精致,好不美丽。
皇后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放到侧边,才缓缓开口道:“念及桥侯失子之痛,本宫本不欲如此匆忙寻你,只是为了这个逆女,不得不扰一回桥侯了。”
镇西侯侧过身子,正对着皇后,恭敬回道:“臣惶恐,皇后娘娘有何吩咐,请但讲无妨。”
皇后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对着一旁的女子呵斥道:“还不快去向桥侯赔礼道歉。”
妙龄女子侧过身来,对着镇西侯的方向行了一个宫礼,低声说道:“桥侯,本宫对不住你。”
镇西侯一惊,忙起身告罪,“皇后娘娘这是何意,老臣如何受得公主之礼。”
桥络也跟着站起身来,看向那个公主的方向,只觉心中惴惴不安。
皇后摆摆手,安抚镇西侯重新坐下,才继续开口解释道:“给桥侯介绍一下,这是本宫的十一公主。前几日,安阳郡主家的小公子举办了一场京郊狩猎,这孩子贪玩,硬是磨了圣上的允准,也去参加了,可这孩子的箭术实在太差,狩猎途中竟脱了手,误伤了世子,没成想世子马惊了,才有了后面的坠马。”皇后眼光一转,接着道:“虽说她不是直接害了世子,却也和她有莫大的关系。如今这孩子就在这儿,桥侯你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任凭你处置。”
皇后的话从耳边穿过,惊得桥络瞪大了双眼,她猛然看向十一公主,顿时只觉满目荒唐。
香炉轻烟升起,上好的银碳‘滋滋’作响。
镇西侯垂眉低目,沉默良久。
突然,他站起身来,一步跨到殿中,跪倒在地,“圣上和皇后娘娘待桥家恩重如山,我桥家上下皆不敢忘。此间种种,皆是因犬子骑术不佳,坠马乃是意外,不敢攀扰公主。只是老臣一家,世代驻守漠西,还请皇后娘娘允准,让老臣带犬子回漠西安葬。”
皇后身子一松,靠向了身后的软垫,笑着回道:“这是自然,本宫自会去请圣上下诏,必让世子荣归故里。”
镇西侯重重叩首,高声道:“谢皇后娘娘!”
盛日当空,桥络却只觉万籁俱寂,浑身冰凉。
沿着皇城街道,一路向南,镇西侯骑马在前,桥络骑马随后,身后侍从驾着马车,车内放着棺椁,缓缓而行。
良久,桥络忍不住追了两步,靠近镇西侯身侧,问道:“父亲何故如此,明明凶手就在眼前,为何什么也不做?兄长难道就白白丢了性命?”
未待镇西侯回答,桥络不忿,又接着追问,“圣人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区区一个公主,我们桥家为圣上镇守边关多年,难道就得到一个区区随意的打发?”
镇西侯依旧没有回话,只是勒马向前。
“父亲若是怕了,可由我去告到圣上面前,一个公主一个守边的功臣,我想圣上定能分清孰轻孰重。”桥络语气激烈,勒紧了马绳,便要回身而去,却被镇西侯一把拦住。
“慎言,这是圣京。”
“既是圣京,宗法礼序,须得更加严苛。”
“你太年轻,事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父亲年长,处事却也如此糊涂?那兄长的命又如何?就任凭他们如此荒唐可笑……”
“就如此。”镇西侯提高了声音,复又降低了,仿佛卸了所有力气,“就如此吧。”
桥络气地发笑,转头看去,却见父亲鬓间微白,眉目尽是悲伤,不知不觉中松了缰绳。
‘哒哒哒’,马蹄踏着沥青石板,伴着鼎沸人声,渐渐飘远。良久,桥络看着父亲的背影,竟有一种日落西山之感,她心中恐惧,即刻打马追了上去。
除却繁华不胜仙,只须浊酒入人间。
却繁楼繁花似锦,楼内宾客如云,美酒佳肴如同流水纷至沓来,富者挥金如土,登高望远收美景,穷者穿流楼前,踱尽万里试疾苦,却繁二字,何处不是一种相得益彰。
远处的酒楼高台,几个世家公子喝美酒吃佳肴,似要聊尽天下事,畅快自在,好不得意。
一蓝衣公子起身,手里拿着酒壶,摇摇晃晃,嘴里念着:“却繁登高,满目华裳,笼尽……笼尽……”
“笼尽什么?”一紫衣公子打趣着,“林兄,你这作词,要是让令尊听到,定要把你赶出家门。”
“你懂什么,作词岂是张口就来,想那昔日李太白也得借美酒以激。”蓝衣公子拿起酒壶就往嘴里倒去,却是什么也没倒出,一晃,竟已空了,只得扬声高喊道:“小二,再上两壶醉仙红。”
门外杂役立刻一应,即刻转身下了楼。
蓝衣公子悻悻,已然没了作词的兴致,转身走向窗边,高处清风吹来,竟带着一丝凉意,他畅快的舒了一口气,倚在窗侧,看向楼下的往来人流。
“咦?那是?镇西侯,竟又到了边关述职之期?身后骑马的公子是谁?”蓝衣公子定睛一看,发出了疑问。
“什么?”紫衣公子朝他走来,一同朝着楼下看去,几息过后,突然笑了,“什么公子,那是桥家的三小姐,桥络。不过,三年未见,这桥三倒是又美上了几分。”
“咦,竟是她吗?我再仔细瞧瞧。”
蓝衣公子弯下身子,倚紧窗沿,低头看着,盯了半天,才收回目光,嘴里啧啧道:“果真是秀丽佳人,虽着一身男装却也难掩其风姿。”
“可惜了。”酒桌上一黑衣公子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可惜什么?”蓝衣公子回头问道。
“可惜,秀丽佳人不为述职而来。”
“那是为何?”
蓝衣公子接着追问,却被身旁的紫衣公子推了一下,“林兄,你忘记了,桥怿。”
蓝衣公子一拍脑门,回话道:“我这酒上头了,竟差点忘记了,可怜美人初长成,却要经历如此悲痛。”
“美人如何,与你我无关,林兄你还是多灌两壶酒吧。”紫衣公子走了两步,坐回了酒桌。
“郑兄此言差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蓝衣公子争辩。
“林兄,我劝你还是歇歇心思,桥三可是姓桥。”
“姓桥又如何?”
“这醉仙红好饮,林兄你可别真当自己成仙了。”紫衣公子向他瞅了一眼,接着说:“漠西桥氏可是世代都是武将,天天在荒沙野地里呆着,你别光看那桥三美则美矣,打起你来如同戏耍蟋蟀。”
蓝衣公子不服,接着争辩,“郑兄你这就古板了,武将世家又如何,谁敢言武将家的姑娘就一定是悍妇?美人如斯,端看夫家会不会调教罢了!”
紫衣公子拿起酒杯,饮了一口,心中正是回味,扭头看向蓝衣公子,慢慢接上话来,“林兄此言不无道理,只是,你我就无福消受了。”
“郑兄看不起……”
蓝衣公子还欲再说,紫衣公子却不想同他再辩,目光一转,转开话头,朝着另一边窗侧倚着的红衣公子问道:“不知卫小侯爷,觉得在下此言可有道理?”
那红衣公子正是明德侯府的小世子——卫炤。
卫炤长发高束,金簪横插玉冠,身着一身暗红衣裳,衣间金线繁丽,衣尾仙鹤轻轻展翅。只是此刻,他倚靠窗边,目光追着楼下的身影,没有回话。
紫衣公子讨了个没趣,只好转向了卫炤身侧的男子,问道:“伏公子又觉得如何?”
伏济桓一身素色青衣,玉簪束发,一阵清风吹起,衬得人眉间温柔,面目可亲,如玉公子,既当如此。
忽而,听见话题转向了自己,他把目光从楼下收回,看向紫衣公子,缓缓回道:“郑兄所言有理,美人自是需要将军来配。”
紫衣公子拍手大笑,直言道:“伏公子言之有理,只可惜我等无一人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