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盛一十六年,初冬。
秋意已散,初冬刚至,圣京满城的树叶由黄变枯,簌簌地落下,又随着风,飘到了各处。
百姓们正值准备过冬的物件,北城门外却忽地热闹了起来,人潮汹涌,此起彼伏。
未过许久,便看到远处的军士开道,挥散了行人,又快速的跑出两队士兵,沿着长长的街道,围了起来。
“啧啧啧,这阵仗,是哪个大人物要来了?”一个路人问道。
“这谁知道,该不会是圣人巡游吧?”另一个路人随口回道。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是定北侯回来了。”一个屠夫打扮的男人说道。
“定北侯?”
“镇守漠北的那个,公良氏啊!”
“哦,对对对,怪不得,听过最近漠北大胜回笏,看这样子,这是要大赏了!”
路人的声音渐渐变小,远处的队伍也缓缓进入了众人的眼中。
只见走在前方的,是一匹黑鬃高头大马,马上驮着一个壮硕的中年将军,缓缓前行。他的身后,同样跟着一匹黑鬃大马,骑马的却是一个少年,头戴银盔,身披银甲,红色的披风猎猎飘起,他勒马前行,马蹄轻踏,竟如乐曲一般清澈入耳。
“这便是定北侯和世子?果然仪表堂堂,威武不凡啊!”一旁的路人感叹着。
身旁屠夫模样的男人又开口解释着,“不对,前面是定北侯,后面的是定北侯的次子。”
“那世子呢?大胜而归,世子不进京面圣?”
“世子在京城啊。”
“啊?这是什么情况?”
队伍两侧做人墙的军士回头一看,两人立刻打住,再也不敢开口了。
刚入夜,桥络才从外面回来,步履匆匆,刚回小院,就挥退了院内的侍女,走到树下的石凳旁,坐了下来。
刚安静半刻,就听到院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三姐,你怎么才回来?”桥恪急吼吼的跑来进来。
“出什么事了?”桥络抬起头来,眼色疲惫。
“我……”桥恪踌躇半晌,坐到了她的身侧,还是没憋出话来。
“你有话就直说,吞吞吐吐做什么?”桥络有些烦躁。
“我……我不想去书院读书了。”桥恪抬眼瞄了一眼桥络,又迅速低头,“能不能像在漠西一样,请夫子到家里来?”
桥络盯着桥恪,眉头皱起,半晌才慢慢回道:“我知道,我们刚来圣京,你必然是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但是在这里读书,白马书院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大哥也曾在那里就读。”
“我又不是大哥,又做不到人人喜欢。”桥恪的声音很弱,带着一丝怨气。
“读书的地方,要什么人喜欢,夫子喜欢你不就行了。”桥络挺起身子,继续说道:“你若觉得那里的人不好相处,就不必相处,我们桥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不用上赶着讨好别人。”
“可是……”
“我明日给你挑个侍从,你带着一起过去。”
“可我……”桥恪还欲再说,抬头看向桥络,一下子噎住,只得转口道:“那我要南七跟着我。”
“南七不行,他最近很忙。”桥络一口否决。
“那等他不……”
“你放心,我定挑个功夫好的,等你打架的时候,必然能帮得上手。”
桥络一言顶回,桥恪愤愤,却也好像找不到别的说词,只得又闷闷地低下头来,看着地方的枯叶,表情似乎有些难受。
桥络看着眼前委屈的小弟,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我这几日,是有些忙,顾不上你,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可以跟我说,如今圣京,就是我们姐弟相依为命了。”
桥恪抽抽鼻子,半晌还是断断续续的开口了。
“三姐,你知道今天定北侯归京了吗?”
“我知道。”
“那三姐可知道他们归京的阵仗,大开城门,军士开道,身披重甲,直通皇城。”
“我也知道。”
“同为边关守城,同为大葳卖命,为何我们,为何我们……”
“为何我们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
“我只是,为了父亲和大哥不值。”桥恪的声音仍旧带着一丝愤怒。
“值与不值,也不是看那座冷冰冰的城楼说了算的。”桥络的目光飘远,随即又收了回来,看向桥恪,“是书院里有人说了什么?”
桥恪交叉双手握着,有点紧张,“左不过,就是一些比较,公良氏和我们……”
桥络气得好笑,“你跟三姐也算是混迹泺城多年了,怎么打架打不过,骂人也骂不过了?”
“我就是,就是生气嘛。”
“你记住,只要不是骂道城楼里的人,随你怎么骂。”桥络话一转,“算了算了,慢慢来吧。反正过几日宫中有宴会,你到时候把骂你的人指出了,三姐帮你出这口恶气。”
“什么宴会?”桥恪疑惑。
桥络抿了抿嘴,开口道:“自然是定北侯的庆功宴。”
……
下了几日的大雨,终于在三日后放晴,就像是为了专门迎接这一刻,整个皇宫里的侍从侍女忙忙碌碌。
圣人跟着皇后高坐在庭院当中,而后依次排开的朝臣命妇公子小姐们欢坐一堂,大家举杯欢庆,高声庆贺着今日的主角——定北侯。
圣人高台举杯,赞道:“启晟不愧是我大葳良将,此次一举大破回笏,乃是大功一件。”
定北侯公良启晟起身,跪谢隆恩,“乃是圣上护佑,臣等才能势如破竹。”
圣人大手一挥,前排站立的太监立刻上前扶起了定北侯,“启晟谦虚了,如此大功,朕必重赏,那就赏……”
定北侯低头又行礼道:“圣上,此次大胜回笏,老臣不过是微末之劳,是老臣之子公良珺带队突袭,为我们大葳之军创下机会。”
“哦,公良君何在?”圣上挑眉,看向两侧座位。
公良珺起身,快步坐到庭中,站到定北侯身侧,行大礼。“微臣公良珺,见过圣上,见过娘娘。”
“起来吧。”圣人一挥手,目光打量着庭下的少年,大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我大葳有如此少年将军,何愁千载。既如此,便赏定北侯皇黄金万两,赐金丝软甲一副。提公良珺为广武将军,享四等官爵。”圣人目光一转,笑意提起,继续说道:“世子守在京城也甚是辛苦,赏绢帛三十匹,南海明珠两颗。”
定北侯世子公良瑨,目光一顿,笑意微收,赶忙起身,跟着父亲二弟,一起跪谢圣恩。
虽已至冬,皇宫里的御花园内,却也是百花盛开,公子小姐们耐不住庭前的紧张,纷纷聚在了这里,赏花聊天,一片惬意。
桥络跟着桥恪,一路随着宫人的指引,也来到了御花园内。
众人的声音纷纷止住,目光打量着桥氏姐弟。
“吆,我当是谁这么大的架子,竟要众人开路,原来竟是桥三小姐。”一个粉衣少女开口嘲讽。
桥络转过目光,看向声音的来源,停了半刻才开口道:“不是您是哪位,真是对不住,我一向对不美的事物都不太能记得住。”
“你……”粉衣少女噎住。
身后一华服女子冷笑一声,呵斥道:“牙尖嘴利,一个闺阁女子不好好修身养性,倒是学了一身巧舌如簧的本事。”
“你……”桥恪一怒,正要替桥络打抱不平,却被她拦住,忽听道她侧身行礼道,“谢十一公主教训,只是圣上曾夸我有父亲的风范,如今到公主嘴里确实巧舌如簧,也不知是圣上夸的对,还是公主教训的对。”
十一公主走上前来,对着桥络身侧,声音却不见降低,“别跟我在这咬文嚼字,哪怕你大哥,我也能全身而退,又岂会怕一个区区的你?”说罢眼睛一瞥,仿佛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拔高了声音呵斥着,“边关粗野之人,也配与本宫争论。”
身后一众的世家小姐也不加掩饰地笑了起来,一瞬间整个御花园内又热闹起来。
……
良久,不知道过了多久,桥络二人已经离那园子很远,才停了下来。
“三姐。”桥恪轻轻拉着桥络的衣袖。
桥络看向了他,方才回神,嘴角微微提起,“怎么了?哦,对了,忘记帮你教训书院那些家伙了。”
“不是这个,三姐,我没想到,这个十一公主如此嚣张,明明是她害死了大哥,还敢如此明目张胆……”
“嘘!”桥络打断了桥恪,目光转向身后。
很快,身后果然传来声音,卫煊提裙跑来,身后跟着卫炤和伏济桓。
“阿络姐姐,可算找到你了。”卫煊喘着粗气,拉住了桥络。
“找我做什么?”桥络轻笑问道。
“姐姐,你别笑了。”卫煊有些难受,“我听哥哥说了,刚刚十一公主在御花园内为难你的事情。”
桥络笑意止住,停得甚是奇怪,还未来得及说话,卫煊又接着说道:“哥哥本来要去帮你,幸好被济桓哥哥拉住了,那十一公主实在是太过分了,不过是仗着自己是皇后娘娘生的,竟然如此无法无天,我定要跟父亲说说,让父亲去参她一本。”
桥络的目光扫过伏济桓,又流转到卫炤身上,对着他感激一笑。
“不过是占着嘴上便宜,不必理会她。”桥络劝道。
“那怎么成,她犯了错……却不知悔改,怎能如此轻易放过她?”卫煊执拗,仍旧说道。
桥络正欲继续劝解,一旁的伏济桓开口帮忙解释,“三小姐定是有自己的打算,阿煊你也不必着急,如若三小姐需要,我想她定是不吝向你求助的。”
卫煊撇嘴,仍旧不满,却看着桥络,只要止住了话头,又看向了伏济桓,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对了,姐姐你不是说想听伏大哥的弹琴吗,再过几日,就到凌恒哥哥的生辰了,那日你跟我一起去,我必让他给你好好弹奏一曲。”
桥络一噎,窘迫道:“哪有寿星给祝寿的人表演的道理,再说……”
“我便代大哥邀请三小姐和小公子。”伏济桓轻声接话道。
“对对,你定要来哦,放心,我顶让他表演,凌恒哥哥人最好了,必会答应我们的。”卫煊晃着桥络的衣袖,撒娇道。
一旁的卫炤也开口道:“如若无事,你们就来吧,堂堂的太傅府,也不缺两双筷子。”
桥络看向桥恪,两人对视一眼,终于,对着卫煊,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