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端着一碗高高的饭出来时，沈婵娟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按照这阴曹地府的歪理，鬼的阴气不能接触活物。不过这些食材被烹饪过，就算不得活物了吧？而且还有餐具的阻隔，也能阻隔一部分阴气。

沈婵娟得意洋洋地偷笑，简直被自己机智得不行。

小白刚坐下，筷子直冲那盘糖醋排骨而去。沈婵娟轻轻打了打小白的筷子，他才不情不愿地收起筷子，委屈道：“还不能吃吗？”

沈婵娟好笑道：“再等等。”

她给他们都倒了一杯橙汁，等到小黑落座时，三个鬼结结实实地碰了个杯。

虽然此时她独处异乡，但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还是改不了。比如叫上家人朋友来家里吃一顿家常菜，在饭前一起举杯，寓意着主客同乐。

尽管和小黑小白只是初见，但沈婵娟觉得，能一起吃一顿饭也不坏。

她这边感叹着，那边，往日令人闻风丧胆的白无常已经大快朵颐起来，毫不客气也毫无形象。

小白先尝的是那盘，看起来就令鬼食指大动的糖醋排骨。虽然他并不懂什么叫饥饿，当他看到这道菜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盈满了一种滂湃的热情。

简而言之，馋，非常馋。

入口的排骨筋道弹牙，已经被焖得很入味，仿佛每一条肉丝都裹满了酸甜的汤汁，让他欲罢不能。而作为辅料的白芝麻炒得很香，和排骨的酸甜融合得十分完美。

小白眼含热泪，一口排骨一口饭，暗暗想：原来你们人类背着鬼吃这么好(?﹏?)

如果有一天地府毁灭了，而他只能拯救一样东西，小白会选择糖醋排骨。

小黑下手的是看起来尤为美丽的番茄炒蛋。

反正小白都吃了，他试试也没什么。嗯。

先说好，他可不是因为想吃人类的食物，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入口的滑蛋被煎得很嫩，轻轻一抿就碎在口中，带着热气的蛋沾满了番茄熬煮的汁水，浓郁又开胃。和着香甜的米饭一起吃进肚子里，温暖的感觉让小黑感到陌生，却并不感到慌乱。

他的心被一种不曾有过的热意包裹着，居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动容。他这时并不知道，这种温暖的感觉，叫做幸福。

沈婵娟则是默默地夹了一筷子醋溜土豆丝，入口的土豆丝夹杂着陈醋的酸香和刺激的辣味，吃起来十分香脆，让她忍不住一吃再吃，一夹再夹。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我。

那边的小黑对着盘子里的鸡蛋想了想，然后转移目标，夹了一筷子煮得软烂的番茄。

他面色古怪，待那口番茄滑下去后，他才面露嫌弃之色，再也没朝番茄动过筷子。

鬼居然也挑食。

沈婵娟暗笑。不过见他们吃得愉快，她的心情也美丽起来。

烹饪的美妙，不仅在于煎炸焖煮蒸的趣味，也在于食客对于美食的认可和喜爱。对她来说，看到食客愉悦的表情，她也会感到同等的幸福。

用餐的最后，沈婵娟习惯再喝半碗热汤。

紫菜蛋花汤虽然简单，但口味很好。一口下去，既有紫菜的鲜美，又有蛋花的香嫩，白醋的酸与热汤融合在一起，从喉咙暖到肠胃。

完美的一餐饭。

小白放下碗筷，满足道：“原来吃东西这么幸福。”

小黑略略抬了抬下巴，却难得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对沈婵娟道：“你有一手好厨艺，去百鬼集市上应该能赚到不少阴时。”

沈婵娟愣了一秒，没想到冷面小黑这么好心，还给她出上主意了。

不过这个想法，倒与她的打算不谋而合。

“巧了，正有这个打算。”

见她自信的神色，小黑点点头道：“你有此打算便好。除了地府房贷每月一结，地府的运作、阴差的聘请，都需要阴时。这些阴时，都由被四城收留的鬼魂来缴纳。”

小白善意地补充：“也就是你这种，又年轻又有劳动力的非正常鬼魂。”

沈婵娟不客气地捏了捏小白的脸回敬，微笑道：“知道了。”

小白捂着脸，幽怨地看着她。

这、这女鬼！怎么这么自来熟！他小白纵横地府几千年，哪有被人当成馒头一样捏脸的时候啊！

小黑低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来，继续道：“这些阴时，按人间说法比作纳税，我们称到癸。每年中元时，鬼魂都需要向祀箱缴纳收入的一成作为填补。除去老弱病残，你这类健康鬼魂如果不工作，会被阴律司拉去十八层地狱大扫除。”

沈婵娟看着他不怀好意的表情，直觉不是“大扫除”这么简单。

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没想到地下也没有。

沈婵娟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小白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垂头丧气的？”

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沈婵娟默默在心里流泪道。

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又被小白元气的声音吸引了：“每年作癸之后，都会在东南西北四个鬼城中，任选一名鬼魂免去之后的作癸费用，余生都不用纳税了！”他用手肘戳了戳沈婵娟，笑眯眯地说：“万一你是今年的幸运儿呢？”

沈婵娟默默拿开了小白的手。她对于自己的运气有十足的肯定，这个免去作癸的幸运儿，肯定不会是她。

“不要这么沮丧嘛。”小白又安慰道：“鬼相说今年会解锁新的玩法和奖励，就在中元当日公开，他出手向来阔气，随便就是几百万阴时，有没有觉得生活还能继续？”

沈婵娟安详地闭上眼，觉得地府是一场巨大的诈骗。

高中时老师说，读了大学就轻松了；念了大学，人人都说，工作了就轻松了；工作后，以为死了就解脱了。

一层一层，全是套路！

唉。人生好难，鬼生更难。

不过想到赚阴时这件事，她倒还有些兴趣。

一来，烹饪是她的爱好所在。

二来嘛，则是因为餐饮的利润确实十分可观。而在这个地府，鬼的阴气让他们无法烹饪。

换句话说，她沈婵娟就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地搞垄断…额不是，当地府餐饮祖师奶了。

想到这里，她又重归兴奋。

小黑小白看着她死了又活的样子，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搞定。

除了向新鬼介绍地府戒律的责任外，他们也有私心。仅凭他们二鬼目前和沈婵娟的交情，天天蹭饭是不可能的，想要再吃上沈婵娟的美食，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阴时购买。

阴时对于鬼魂来说难挣，但对于他们阴差来说可不是。

到时，岂不是想吃多少吃多少？

临走前，小黑将那副速涂放在餐桌上。

那副画上是一盘番茄炒蛋，上面寥寥几笔画了三个大眼小人，一黑一白飘着的是小黑小白，落在番茄炒蛋上，无情捏着小白脸的是沈婵娟。

虽然画得仓促，但落笔利落有力，栩栩如生，足见功底。

沈婵娟很喜欢，找来画框裱好，挂在了进门的墙壁上。

*

送走小黑小白，沈婵娟将碗筷放入洗碗机中清洗。

说来奇怪，在地府里，所有的机器都能正常运作，也不知道是不是全国通电，把地府也通了。

不过唯独手机没有信号，各种app都用不了。

沈婵娟研究着手机，忽然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一个新软件。

那个app图标很简洁，纯黑的背景之上，一轮明亮的弦月。

透过落地窗向外看去，无尽的夜色之下，高挂天空的，恰是一轮同样莹白的弦月。

沈婵娟寻思着，到了地府，总没有鬼搞电信诈骗了吧。于是她伸出手指，不假思索地点了进去。

“新用户请进行身份验证。”

这行提示词莫名跳出来，被放在一个简洁鲜红的方框里，相当霸道地占据着手机中间的位置。

方框下有一个加载的图标不断转动着。不过奇怪的是，这并没有像寻常软件一般，在方框下给出“取消”或者“确定”的选项，也没有文本框能进行输入。

而且沈婵娟好奇的是，鬼怎么进行身份认证？难道地府也有身份证？

不过她并不知道，如果小黑小白在这里，必然会十分诧异。

因为“地府通讯”的开发者，早已跟上最新的潮流，对这个软件进行了多版本的迭代。在验证身份这个环节，已经做到了毫秒级的认证速度。

也就是说，寻常鬼一点开软件，甚至不可能看清“身份认证”这四个字。

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几秒钟都还卡在这个环节，慢慢地转动加载图标。

不等沈婵娟想明白，那个加载的图标转速慢下来，隐入浓黑的背景色，然后一字一顿地跳出来一行字：

欢迎您使用“地府通讯”。请阅读使用指南。

沈婵娟读完这句话后，所有的字都慢慢地变成了血红色，逐渐融化成血的样子流淌下去，手机屏幕上闪现出一个又一个鲜红的掌印。

这个开发者在恐吓动画上大费周章，甚至做出来一种裸眼3d的感觉，沉浸感飙升。

沈婵娟面无表情，点了一下躲在最角落、小得不正常的“跳过”键，结束了开发者不友好的恐吓。

至于指南，她仓促扫了两眼就关掉了。因为沈婵娟是那种，习惯在使用app的过程中，去探索用法的类型。

说简单点，她晕字。

“地府通讯”打开后，显现的主页面非常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程度直逼她用过的某款小说软件，界面比盗版还三流。

屏幕之上赫然只有一个词亮着：论坛。

而其他的地方，都被厚厚的红色掌印盖住了，看不清是什么。

她随便点了点，跳出来一个巨大的警告：“您不满足解锁要求。”

沈婵娟无语，一个论坛还搞上升级流了。

她只好点进论坛，随便翻看了一下，帖子内容倒是和人界的论坛有点像。

可能因为玩论坛的就是那一批人，死之后继续在地府玩论坛。

手机右上角有一个“转换”的标志，沈婵娟点了点，发现主页面由灰色变成绿色，论坛的抬头也由“东”变成“南”。

看来四城的论坛是分开的。

不过，和东城一划就能立马刷新的论坛比起来，南城的帖子明显少了很多。

切回东城，看到帖子底下显示的评论回复时间，又把沈婵娟吓了一跳。不管她翻了多少屏，看到的帖子无一例外，全都显示着：回复于1秒前。

论坛帖子的回复率通常代表着用户的活跃度，令沈婵娟咂舌的是：这个“地府通讯”，有着庞大而且极度活跃的用户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