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利贝缇真的吃掉了她的紧张,周奈感觉到自己的头脑都慢慢放空,连之前在胸腔里砰砰直跳的心脏都几乎感受不到。
机器慢慢启动,周奈的视角缓缓上升,她感觉自己好像成为了一个旁观者,看着座椅带着这具空洞洞平静的躯壳匀速移动。
八角亭子二楼的栏杆不见了,亭子的屋檐出现在她眼前,屋檐前面是游乐园里的绿树和各项设施,周奈来不及去一一细看,只能盯着远处弯曲扭转的过山车轨道,就像一团无意义的红色线条,胡乱涂画在光芒四射的天空幕布上。
另一边的人似乎已经开始准备尖叫了。
机器升到半空,就停住了,利贝缇在她边上心情愉快地晃腿,周奈感觉自己的心脏又恢复跳动了。
砰、砰、砰。
她闭上眼睛,听到了周围人的尖叫。可这原来并不是下坠,只是小小的热身活动而已。
这样反反复复匀速上下了好几次,最后大家都懒得捧场尖叫了,周奈听到有陌生声音在空中吐槽:“就这?”“就这?”
这一次,机器终于升到了柱子的最顶端。周奈此时的视野变得格外开阔,并且到达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点。现在,她可以在空中俯瞰大半个园区。
她离太阳前所未有的近,阳光洒在绿色的树冠上,像一朵泛黄的小西蓝花。
简直像什么大型仿真3D游戏。
机器在空中停顿了一秒、三秒,又或是五秒……一圈游客此时都意外的安静。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周奈忽然又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头皮发紧,仿佛每一根头发都在扯她的头皮,她用力抿唇,咬紧牙齿,准备迎接下坠。
利贝缇还在空中悠闲晃着腿,心情完全不受影响。
机器终于加速下落,周围人的尖叫已经完全沦为背景音,周奈此时格外专注,她发现自己的小腿在空中飞了起来,失重感让她完全失去对肌肉的控制,身下的座椅也完全感受不到了。
安全带还是有用的,她心想。周奈盯着自己的运动鞋,暗自祈祷之前鞋带系得够紧,千万不要在半空中意外飞出。
不然她会崩溃的。
八角亭子的屋檐又出现在视线里,机器慢慢回到了地面。
“你完全不紧张吗?”周奈对着身旁仿佛无事发生的淡定家伙问道。今天无论玩什么项目,他好像都是这个表情,居然没有一件事能让他玩得开心一点吗?周奈感到一丝挫败。
好像今天完全是她一个人在玩,他会不会其实一点参与感都没有。
“嗯。”利贝缇牵住她的手,紧紧扣着,可周奈却非常不配合地五指张开。她指甲上的彩色亮片,在阳光下不断闪烁,让他觉得自己仿佛牵着一只活泼的海星。
正当他放松了一点力气,准备让这只求救的海星稍微呼吸一下的时候,彩色的小海星又忽然合拢,一下把他抓紧了。
好吧,他视线上移,看向海星主人。“一点都不紧张,”他说,“和我堕天的时候相比,差远了。”
他曾经是天国掌管“自由”的天使,自诞生起就以解救失去自由的人类为使命。他给予人们力量,鼓舞受压迫的人们反抗;他使带着镣铐的人们夺回了属于自己的自由。可在一阵欢欣鼓舞之后,他们却又很快将曾经束缚过自己的锁链套在另一群人的脚上,肆意奴役驱使,将他们称之为“奴隶”。
他们的的确确恢复了自由,但又剥夺了另一群人的自由。
经常如此、总是如此。
利贝缇感到迷茫、不解,在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他不愿再次降临人间。不可背誓、不可论断、不可愤怒……不可怀疑,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不叫全身下入地狱。
他失去了作为天使纯粹的虔诚之心,同样失去了飞行的能力,从云端的至高天坠落,落入地狱。
“所以你现在算是‘堕天使’喽?”周奈睁大眼睛看着他,眼里全是好奇。
“不是,”他作为魔鬼的时间远远长于曾经作为天使的时间了,“我已经和天使没有关系了。”
“但脸还是原来那张脸吗?”周奈追问。
“嗯,没有变过。”他没有随意改变容貌的爱好。
“哇!那你现在就是天使脸蛋加魔鬼身材,对吧?!”周奈眼睛闪闪地看着他,一副自己赚大了的样子。
利贝缇:……
他发现跟她说话完全就是鸡同鸭讲。
周奈欣赏着他脸上变幻莫测、最后定格为嫌弃无语的表情,忍不住嘴角上扬,扑到他怀里大笑起来。
“听说无语到一定程度会想笑,所以你现在笑一个吧。”
利贝缇:他现在只想掐死怀里这个家伙。
……
“你知道我刚才什么时候最害怕吗?”
“不知道,从头到尾?”
“我才没有啦!麻烦你认真点想!”
“嗯……下降的时候?”
“不对。”
“不会是上升的时候吧……”
“也不对,我才没有那么菜!”
“那……落地的时候?”
“算了,你好笨。当然是机器在最高点停止的时候啦。你没发现那个时候大家都很安静吗?”
“没有,我在看某人看风景。”
“讨厌,不要随随便便说这种话。现在告诉你原因啦,因为那个时候知道要开始下坠了,但又停在空中,不知道机器什么时候会掉下去。这样的害怕,虽然只有几秒钟,却是整个过程中最让人痛苦的。”
“哦。”
“所以你当时也是这样吗?”
“哪样?”
“在下坠之前,也很痛苦吗?”
……
“你不介意待会儿要补妆吧?”
“如果我说介意……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