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特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抱住了。

乌黑修长的手臂交扣在她身前，几乎半强迫地按着她靠在身后温热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布料，她能感受到身后结实流畅的肌肉起伏，随着呼吸的微微震动。

这样太暧昧了。艾斯特感觉有一股热意涌上了她的耳尖。

卡洛斯变回来了，他好像还没醒。艾斯特慢慢伸手，想要移开他沉重的手臂，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脱身。可是，她刚微微抬头，发根处的头皮就传来一阵刺痛。

糟糕——，他压住她头发了。

她只好又躺回去，重新回到他的怀抱里。

怎么办，她现在转头都困难，现在只能等卡洛斯醒来了。

艾斯特假装自己是只什么都不懂的猫咪，乖巧地缩在他怀里。

这样躺着很无聊，她又睡不着。所以过了一会儿，艾斯特就忍不住了，她用白皙柔软的手掌去摸他黑皮肤的手臂，试图把他闹醒。

她先是握住他的手腕，想用手指丈量他手腕的围度，但她握不住。所以她很快放弃了这个游戏，又去摸他的手背，他的手和她差别很大，手背上有突起的、已经痊愈的疤痕，指腹和掌心有硬茧，干燥的手掌摸起来很有力……

在她坚持不懈地骚扰下，卡洛斯终于幽幽转“醒”。

“艾斯特？”他的嗓音带着晨起特有的沙哑冷淡，听上去还很不清醒。

艾斯特很确信他还不清醒，因为他在说话时，还下意识将她搂紧，把身体贴得更近了，而且连下巴都靠到了她脑袋上。

“卡洛斯，你压到我头发了。”她很郁闷地说，刚刚明明感觉到放松了一点，结果他又压住了。

“抱歉。”身后头顶传来低哑模糊的声音，他把她的头发解救出来，将金色卷发细心地搁在她胸前，然后又把手重新搭回她小腹上。

头发倒是自由了，可他还抱着她呢，卡洛斯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艾斯特陷入纠结，

她又装了一会儿鸵鸟，身后的暗精灵没有动静，好像又睡过去了。

这样可不行，她今天上午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卡洛斯？”她低声唤道，轻轻扯了扯他的手指。

“……嗯？”身后的胸腔震动了一下，他闭着眼睛，摸索着握住了她的手。

“你先放开，”她鼓起勇气，“我要起床了。”

卡洛斯盯着她微红的尖耳，停顿了片刻，还是松开了禁锢她的手臂。

整整一上午，艾斯特面对他时，都感到很不自在。

没关系的，她试图说服自己，之前卡洛斯变成猫咪的时候，她不是也又亲又抱，还搂着它睡觉了么，这都是一样的。

可是，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因为艾斯特知道这两件事是不一样的。

卡洛斯知道这件事吗？他知道这两件事之间的差别吗？

金发精灵站在咕嘟咕嘟地坩埚旁，借着冒出的白色水汽作掩护，偷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看书的暗精灵。

她觉得卡洛斯也是知道的，因为他的书好久都没翻一页了，而且，他还拿反了。

《魔兽图鉴》封面上的字——是倒着的。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艾斯特忧愁地盯着冒泡的坩埚，又往里面加了一勺水。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转身，抓起架子上那瓶变形药剂，一饮而尽，然后把自己变成一只黄色的橘猫，让卡洛斯把自己对小黑猫做过的事情，对她重新做一遍。

这样他们就可以扯平了。

但这并不是她可以单方面决定的事。所以，艾斯特熄灭了燃烧着的火焰，放下手里的事情，轻手轻脚地凑到他身边，伸出食指戳了戳《魔兽图鉴》的封面。

“卡洛斯？”

“嗯？”他合上书页，把视线落在她脸上。

“过两天我要出去一趟，去莱顿城，你要和我一起吗？”她盯着地面，回避着他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向他发出邀请。

只是，卡洛斯注意到她微微颤抖的眼睫，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镇定。这个发现让他沉寂抑郁了一上午的心情，变得有些波动起伏，愉快的起伏。

“艾斯特，”卡洛斯把书抛在一边，弯腰捧起她的脸颊，迫使她抬起头看着自己。他充满诱哄意味地问，“你难道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你想听什么？”艾斯特慌乱地眨了眨睫毛，把视线转向另一边。

“比如说，”卡洛斯低头凑近她，就像她曾经对黑猫做过的那样，用鼻尖缓慢蹭了蹭她的鼻尖，慵懒地补充：“来谈谈我们之间的——感情？”

他靠得太近了，呼吸间带出的温热气流，全都扑洒在她的唇上，艾斯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卡洛斯当然也能感觉到。所以他有点愉悦地眯起眼睛，轻笑了一下。

“首先……是友情，”艾斯特抿了抿唇，逃避般闭上了眼睛。

“除此之外，还有吗？”卡洛斯温和又耐心地询问，他又靠近了一点，几乎快贴上她柔软的唇。

他实在是很坏的暗精灵，明明是自己先动了心，现在却非要对方先向他表明心意不可。

艾斯特却迟迟不肯回答，这时候她脑子里朋友、黑猫、暗精灵三方忽然打成了一团，叫她根本理不清那些感情的毛线团。

这对她来说太复杂了。

可对方却等不及了。

她感觉有微凉的嘴唇贴上了她的唇，伸出舌头慢条斯理地舔了一下。艾斯特的身体一阵战栗，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慌张地睁开了眼睛。

“艾斯特，现在你想清楚了吗？”说这话时，卡洛斯捧着她脸颊的手指，还在很不安分地拨弄她尖尖的耳廓。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粉嫩饱满的唇上，似乎如果再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准备 “好心”帮她再思考一次。

“卡洛斯，你不要这样，”艾斯特努力忍受着从耳尖上传来的不适，有点抗拒地想要推开他。精灵的尖耳是很私密的地方，只有熟悉的亲人或亲密的伴侣才有资格触碰。他这样肆意触碰她的耳朵，让她感觉身体变得很奇怪。

可她这样的抵抗，却被卡洛斯误解了。

“艾斯特，为什么？”卡洛斯忽略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反抗，强硬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塞进自己怀里紧紧禁锢着。

她到现在还是不愿意，为什么？明明她对自己是有喜欢的不是吗？难道就因为他不是光精灵，她讨厌暗精灵，所以她不愿承认自己会喜欢上像他这样阴暗卑劣的东西？

“我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不是吗？”他低下头，轻柔吻了吻她的尖耳，想从她那里得到确认。

可不出意外还是遭到了她的躲避。

“你为什么还是不喜欢我，难道就因为我是地下种族。”卡洛斯揽住她的肩，一边亲吻，一边控诉，“艾斯特，你这样对我不公平……就算你喜欢光精灵，可出生这种事，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你之前说的那些话——就连做朋友的那些话，难道也都是骗我的吗？”他乌黑的手臂还是死死搂着她，一点逃跑的机会都不给她留，可银色的脑袋却埋在她的颈窝，伤心得仿佛自己已经被她狠心抛弃了一样。

艾斯特：……，他现在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耳朵尖也碰了，现在又对她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到底是想怎样？难道还要她去哄他吗?

艾斯特平复了一下心情，把自己心里的生气、无奈，还有古怪的怜爱全都压下去一点。她拽着他苍白的银发，把他脑袋从自己颈边扯开了一点，伸出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

温度很正常，就是有点凉。

“卡洛斯，你没发烧，为什么突然说胡话？”她松开他的头发问道。

“艾斯特，麻烦你对我好一点。”暗精灵语气卑微，祈求地说。可他这么说时，自己却没有抬头，而是在她颈边蹭了蹭，用微凉的嘴唇去吻她温热的锁骨。

艾斯特皱眉忍受着锁骨处传来的细细密密的啃噬感，决定收回自己刚刚想说的话，而是对他刻薄一点。

因为，卡洛斯真的有点太得寸进尺，而且也有点太坏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卡洛斯，我不得不承认，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她锁骨处的舔咬停止了，卡洛斯抬起那双橙红色的眼睛看着她，可艾斯特没管他，而是语速很快地继续说道：“对，你是难以忍受，我不喜欢你，我只喜欢光精灵，之前说的那些——做朋友的话，都是假的，全都是骗你的。”她一口气把这些伤人的话全部说完，仿佛中途停顿一秒钟自己都会立刻反悔。

艾斯特之前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也从来没对任何人类或精灵说过这样的话，可她现在实在是——有点生气。

艾斯特试着扒拉了一下他的手臂，他现在变得很好推开，一点都不像刚才那么难缠，所以她很干脆利落地起身，准备继续去熬自己的魔药。

卡洛斯想要去抓住她的手指，可她离开的动作太快，也太坚决了，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一触碰到她，就会被空气中的利刃划伤。

可就算是被划伤也没关系，反正他已经很习惯受伤了。

“艾斯特，你刚刚说的，都是真心话吗？”他好像失去辨别谎言的能力了。卡洛斯从身后虚虚地环抱着她，力度轻的仿佛她一甩手就能甩开。

“你这次又想听到什么答案呢？”艾斯特的语气格外冷静。

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态度说过话。就算是一开始，他挟持她，让她把自己带回家的时候，她也是害怕的、天真的、可爱的、有点烦恼的；就算他不想配合她，不想理她，她也是温和的、有点小脾气的，耐心地在他耳边念叨；再后来，他说了让她伤心的话，她不理他，可还是原谅了他；再后来她说他们是朋友，就总是很亲昵的、信任的、开心地和他相处……

卡洛斯觉得自己心口一阵钝痛，像被人用手伸进他的胸腔，发泄似的狠狠揉捏了一番，丝毫不顾及——那是维持生命跳动的，十分珍贵的脏器。

她这样冷漠的态度，比上面所有那些不喜欢的话都叫他难受。

“艾斯特，你告诉我，那些都是假话，好不好？”他说这话时很脆弱，仿佛变成了神殿里的那些彩绘玻璃，只需要艾斯特轻轻一推，就会在地上摔裂，变得四分五裂，满地碎片。

“既然知道是假话，那为什么自己还要说，自己还要信。”艾斯特终于不再折磨他，也不再为难自己的本性，而是转过身来，像往常一样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