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宥明出去的时间有点久，直到陈嘉宿拆完石膏都还没看见他的身影，考虑到是给家里打电话，陈嘉宿也没催他。
他有些生疏地拄着拐杖坐到走廊的长椅上，对面病房里一个正在挂水的小孩子因为生病加上打针正哭得震天响地，哭声呈3D环绕在整个楼层间回荡，坐了两分钟，陈嘉宿头疼地揉揉耳朵。
他估摸着杨宥明可能会去楼道或者门口打电话，索性给他发了个消息说在医院门口等他。
发完消息，他把手机放进兜里，拿起拐杖就打算要离开。
刚准备迈出步子，一道身影随着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停在他面前，紧接着手里的拐杖就被眼前人拿走了。
他抬眸，却只看见对方带着水汽的下半张脸，杨宥明似乎有意回避他的视线，微微低着头，让刘海挡住了视线，陈嘉宿没看清杨宥明的神情，反被他鬓边和衣领处的水迹吸去了目光。
但还没来得及问，杨宥明就快声说：“阿姨，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接着又转过身背对着他，然后弯下腰，“ 我已经打好车了，在门口，我背你下去。”
没问出口的话被这样打岔，陈嘉宿“嗯”了一声，趴到了杨宥明背上。
直到上了车，三人都没再过多交谈，空气中仅剩车载空调运转的噪音。
陈嘉宿和陈晓芸虽然平时话就不多，但杨宥明在的话总是会找话题来活跃气氛，而此刻，杨宥明却偏着头望向窗外，一路缄默。
陈嘉宿心中疑惑，不动声色地在后视镜里默默地看着杨宥明，然而只能看见对方棱角分明的侧脸，以及衣领上浅淡的水痕。
几秒后，陈嘉宿移开目光，眉头微皱。
杨宥明虽然还没达到话痨的地步，可像现在这样的沉默还是有些罕见，而且他的行为处处也都透露着反常。
但现在他也不好多问，打算等回到家再说。
陈晓芸就请了半天假，为了少跑一趟，在半路就下车直接去了厂里。
到了家，杨宥明把陈嘉宿放在沙发上，接着外套一脱又要去厨房做饭。
陈嘉宿却抬手勾住杨宥明的衣摆，止住他的脚步。
杨宥明回头，疑惑问道：“怎么了，阿宿？”
自下往上的角度，没了头发的遮挡，陈嘉宿清楚的看见杨宥明眼底的血红。
他眉头蹙起，有些担心地问：“我没事，你怎么了？是阿姨骂你了吗？”
陈嘉宿以为杨宥明在他家待了那么久，哪怕学习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但作为父母，那能容许自己的孩子独自在外两个多星期不着家，所以这通电话定然少不了一顿责备。
但杨宥明听后却摇头，他好不容易缓和了情绪，被陈嘉宿一问，心中又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来，他抿着嘴，眼眶迅速红了起来。
他蹲下来，拉着陈嘉宿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哽着声说：“阿宿，我的心好疼啊。”
陈嘉宿用拇指擦去他的泪痕，轻声问他：“你怎么了？和我说说？””
杨宥明不想对陈嘉宿隐瞒，没做过多思考，他膝盖往前一倒，跪在地上。
“哎！你干嘛！”
陈嘉宿被杨宥明的动作吓了一跳，忙倾身要把他扶起来，杨宥明反抓住他的手，跪得更直，两眼汪汪地望着他说：“对不起，阿宿，我……我让人去查了张成。”
说到这他停下观察陈嘉宿的神情，而陈嘉宿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秒，很明显整个人都僵住了。
杨宥明向前膝行一步，忙说，“对不起，阿宿，我知道你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他的事情，但是……我不想放过他，他必须为他所做的受到该有的惩罚。”
“原本不想让你知道的，但是你问我了，我不想骗你，对不起，这次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以后都会听话的。”
说完又抹了一把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陈嘉宿。
陈嘉宿听完他紧张兮兮地解释，半响，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他叹了一口气，问，“所以是因为那件事才哭的？”
见杨宥明点头，他抬起手，慢慢擦掉他的眼泪，“都过去那么多年的事情了，你又何必为此过多伤神。””
“不，阿宿。”
陈旧的伤疤或许会变淡，却不会消失，因为无可奈何，所以往往只能用一句“都过去了”来以作安慰。
杨宥明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但可以在能力范围内让这个人以最痛苦的方式活着，他向陈嘉宿保证。
“他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随后他趴在陈嘉宿的腿上，同他商量：“这件事让我去办，你别再管，也别再问我了好不好？他的一切都不值得浪费你的心力。”
沉默片刻，陈嘉宿松开不知何时紧紧扣在一起的手指，食指指端已经被扣得破了皮，他恍若未觉，温和地应道：“好。”
又拉了一把还跪在地上的人，“好了，起来吧，要折寿了。”
杨宥明手撑在陈嘉宿腿两侧，以手作支点站了起来，却也没有完全站直，他弯着腰，像是要将陈嘉宿拢在怀中，郑重其事地说：“不会的，阿宿会长命百岁。”
两人挨得近，陈嘉宿看着杨宥明红肿未消的眼睛里满是认真，温和一笑，顺着他的话说：“嗯，我们都会长命百岁的。”
杨宥明听后咧嘴一笑，然后彻底站直，“我去做饭。”
又在家里待了一个多星期，陈嘉宿打算后天就回学校，在当晚，他把这个决定告知杨宥明，问他是否要一起回去。
杨宥明对他这个决定不太赞同，虽说已经拆了石膏，但他还是无法独立行走，回了学校，自己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全方位的照顾他。
他斟酌着说：“要不再等两个星期吧，你现在回学校估计不太方便。”
陈嘉宿态度十分坚决，他摇头：“不行，我没什么不方便的，后天就走。”
劝说无果，杨宥明只能问陈嘉宿这么急着回去的原因是什么。
陈嘉宿把手机递到杨宥明面前，让他看汇州一中的考试安排表：“这个周五有一次模拟考试。”
杨宥明看了一眼，不明白这场考试又什么特殊的，“一次考试而已嘛，非得去考吗？”
“嗯。”陈嘉宿收回手机，淡声道：“下个学期就要升高二了，缺考的话会影响到分班结果，而且这次考试前二十名有奖金。”
“你要不要回去？”
杨宥明对这些事向来不关心，听陈嘉宿那么说，才想起下个学期要分科分班。
陈嘉宿对学业和前途十分在乎，杨宥明知道自己动摇不了他的决心，也不想拖他的后腿，于是退一步说：“一起回去，你别买票了，我让人来接我们行不？这样快一点，到学校了也可以多休息一下。”
“好。”陈嘉宿对此没什么意见。
杨宥明又说：“那你搬去我宿舍里好不好？这样方便一点。”
“不。”这次陈嘉宿很快就拒绝了，“除了不能跑跳外，我没什么不方便的，是你把我想得太脆弱了。”
看着杨宥明又撇着嘴一副受伤的神情，陈嘉宿软了语气，“而且你也知道一中的情况，我搬过去很麻烦，所以，我就不搬过去了。”
说完又难得的朝他要求道： “但我吃饭的确不方便，你给我带饭。”
杨宥明心中清楚这已经是陈嘉宿退步的结果了，于是妥协地说：“好，那我到时候每天给你视频打电话，可以吗？”
陈嘉宿点头，“可以。”
两人各退一步，就这样做好了决定。
临走前一天，杨宥明拉着陈嘉宿，强烈要求要给他洗头发，陈嘉宿有些无奈，“我昨天才洗啊，再洗头发要掉光了。”
杨宥明自顾自的搬着凳子往洗手间走，大声回答：“我想帮你洗，再洗一次嘛，没关系的。”
陈嘉宿知道杨宥明执着于此的原因是什么，感受对方的手指在他太阳穴附近轻柔地按着，他放松的闭上眼睛，声音慵懒，“你很喜欢帮我洗头吗？”
杨宥明动作不停，诚实回答：“是喜欢和你接触，就是肢体上的接触，但是你现在还没答应我。”
“帮你洗头发就可以和你多一点接触，而且也会让你觉得舒服，所以喜欢。”
这是意料之外的回答，陈嘉宿怔愣片刻，才轻笑一声，“你好诚实。”
“嗯。”杨宥明认真地说：“我永远不会骗你。”
说完又撒娇一样地央求：“阿宿，早点给我个名分吧，好不好？”
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带来一阵难以名说的悸动，随之而起的是胸腔处越发激烈的心跳声，陈嘉宿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笑意，他说：“看你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