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仙儿被他这一番抢白震在了当场,何况说到最后,赵笠宁已是满面狰狞,眼眶通红,握着拳头呼吸急促,大有上前和傅仙儿大干一场的架势。
但他忍住了,天底下谁想和傅仙儿单挑,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顾渐深喏了一声,撒手对着傅仙儿道:“我说不是他了。”
傅仙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咳嗽两声:“不是就不是吧,这么激动做什么。”
赵笠宁看着傅仙儿保养的仍旧年轻风雅的脸,身后跟着年华正好,又年轻俊俏的郁恕君,又想起顾渐深说起二人这段时日形影不离,比顾念安那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一想到顾念安死的不明不白,连白骨都不知葬在何处,嘴里就像被喂了屎难受。
“是啊,你是无所谓了,毕竟现在身边有了佳人。”赵笠宁不知自己竟也可以这样口不择言,但他眼底渐渐升起几分恶毒的光,忍不住恶心起傅仙儿,“渐深说起的时候我还不信,可我瞧着郁大人和念安的样貌,似乎确实有几分相像。”
郁恕君一直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听着,到此处才冷冷打断:“赵大人!”
赵笠宁越过傅仙儿对着郁恕君打招呼:“郁大人,他和你提起过顾念安这个名字吗?”
郁恕君皱着眉,嘴角抿成一条线。
傅仙儿冷道:“你别挑拨离间。”
赵笠宁便也冷哼一声:“看来是没有。”他转回头和顾渐深一笑,“我没有猜错,这厮在故技重施呢。”
顾渐深皱了皱眉,正想解释一下。谁知这时郁恕君已再也听不下去,掉头便嗒嗒下楼而去。傅仙儿也顾不上和二人争辩,转头去追了。
顾渐深唉了一声,对着赵笠宁抱怨:“你何必搞成这样。”
赵笠宁缓缓道:“我就是不要他好过。”
“我哥是自尽。”顾渐深的声音变得像冰一样冷,“傅仙儿拦不住,换谁都拦不住。”
赵笠宁没有作声,许久才道:“我知道。”
郁恕君匆匆奔离了小楼,室外凛冽的风刮在他的脸上,他才觉得好像又重新找回了呼吸。他听见身后傅仙儿追来的脚步声,转身抄近路走回了马车。
陈启正在小憩,郁恕君掀起车帘带进来一阵冷气,他忙起身:“少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话说到一半,才觉察到郁恕君神色不对,傅仙儿也没有跟上来,“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郁恕君冷道:“去给我查前吏部尚书顾维民和其子贪贿一案,越详细越好。”
“诶,好的,少爷。”
“天黑前给我,驾马回府。”
等傅仙儿出了园,郁府的马车已不知踪迹。他游荡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竟不知能去哪里。
赵笠宁和顾渐深也没了逛园子的心情,二人驾马进了闹市,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居仙楼,顾渐深眼睛尖,一眼便看见了坐在二楼窗前喝酒的傅仙儿。
“酒鬼,你理他做什么。”赵笠宁不愿意下车,被顾渐深生拉硬拽上了楼,坐到了傅仙儿的对面。
“滚开!”傅仙儿也不知喝了多久,竟已有了几分迷离。
赵笠宁忍不住冷嘲热讽:“怎么,被你的小情人赶下马车了。”
傅仙儿瞪了他一眼:“那是我徒儿,我就这一个关门弟子。”
顾渐深给他倒酒:“这才几天,你们还真处出师徒感情来了。”
傅仙儿不指望他们能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随口道:“感不感情的不重要,这小子能给你哥报仇最重要。”
赵笠宁和顾渐深都一僵。顾渐深心道,难道还真错怪了他不成?他忍不住追问:“你死皮赖脸跟着他,难道一直都是为我哥报仇吗?”
“一开始是。”傅仙儿垂了头,盯着面前的酒碗发呆,半晌抬头,愣愣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街市,“你说的对,你们说的都对,我傅仙儿没用。人跟着我死了,这么些年,报仇无门。裴党一手遮天,谁能捅破天呢。”
赵笠宁这才幽幽盯着他道:“你指望郁恕君,可只他一个人,不够。”
“不错。”傅仙儿摔了碗:“天下为裴党所迫之人何其多?难道只有他一人敢去捅这个天吗?赵大人,你身居大理寺少卿之位,你敢吗?”
赵笠宁阴着脸看着傅仙儿,紧咬着牙。
傅仙儿笑了出来,水润的眼眸里隐约含着几分炙热:“你不敢,你也在等,天下人都在等,看郁恕君能不能把这天撕开一条缝来!”
傅仙儿这话声音不小,近旁不少人朝着这边指指点点,他却毫不在意。
“唯愿孤勇者,战无不胜!”傅仙儿喝尽了碗里的酒,趴在桌子睡着了。
赵笠宁不想理酒鬼,拉着顾渐深:“我们回去了。”
顾渐深道目光却落在窗外人来人往的行人身上。
赵笠宁问:“怎么了?”
“我好像…好像看到张士凯了。”顾渐深揉了揉眼睛,身子探出窗外,朝着人群中一个身穿布衣的身影大喊一声,“张士凯!”
那人并未回头。
“谁啊?”赵笠宁好奇问。
“与我同在逍遥书院读书的同窗,我以为他已死了。”顾渐深看了眼睡死在桌上的傅仙儿,摇摇头带着赵笠宁下楼追了出去。
等追到那个身影,却发现又不是。
赵笠宁抹着汗问:“看错人了?”
顾渐深迟疑道:“应该是看错了。”可那飘过眼角的脸,始终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再回居仙楼时,傅仙儿已不在原处。
这是傅仙儿人生中不知多少回,登上居仙楼的楼顶。高处的风吹得他酒醒了大半,往日的他不会觉得冷,但此刻他不住地打着寒战,筋骨似乎要在风中凝成冰雕。
他该回留园的,和郁恕君好好解释一下顾念安的事。可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郁恕君这个人,心眼就那么点小,若知道他一开始就有意隐瞒,怕是要真的和他翻脸。
可他除了留园,竟想不到还能去哪。
他吹了半日的冷风,直把身子都吹僵了。到了傍晚,天又阴下来,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傅仙儿翻身进了居仙楼,问伙计要了壶热酒,三两碗下肚,方觉身子又热起来。
外头的雨在渐渐亮起的灯光中洋洋洒洒。雪化成了泥水,在行人的脚下,如同肮脏的抹布一般让人厌烦。
傅仙儿在夜色中飞略过屋顶,如燕子收尾般轻轻落在沉思堂的院中。
徐州花正等着进屋,闻此不由惊叹了一声:“傅大侠!果然好武功!”
“哟,你回来了。”傅仙儿一看是他,便知道郁恕君的事成了。
徐州花不忘给他行个礼,才神采奕奕道:“是。学生幸不辱命,郁大人所交代的事都已办成了。”
傅仙儿看着他,徐州花只二十岁,生的英气挺拔,举止亦是稳重大方,心头不由赞了一句,后生可畏,他这个前浪快无用武之地了。
傅仙儿索然无味,摆摆手道:“既然你们有事,我就先走了。”
他才说罢,书房的门开了,陈启走出来道:“徐公子请进。”又远远叫住傅仙儿,面色复杂,“傅大侠,少爷让你也进去。”
傅仙儿没想到郁恕君这书房还许他进去,心头微微一松,想着或许郁恕君没他想的那么小气。
书房内,郁恕君正端坐在榻前,凑着桌上的灯神情凝重地看手中的文书。傅仙儿起初没留意,等走近了才惊觉,郁恕君手里拿的不是别个,竟是御史台留档的顾维民及其子贪贿案案卷。
“师父坐。”郁恕君头也没抬,只手指了一下对面。
傅仙儿悬着颗心坐下。
“喝茶。”
傅仙儿又捧了茶喝了两口,他肚子里灌满了酒,哪里喝得下。
“我忘了,师父只爱喝酒。”郁恕君不咸不淡说了一句,便不理他,转而朝向站在下首的徐州花,面上终于露出点笑容。
“封庆跟我讲了你们一路的经过。徐公子做事稳重,又谨慎小心,假以时日,必然能成为辅佐陛下成就大业的肱骨之臣。”
徐家本是清贵之家,只是到他父亲这一代才家道中落。徐州花苦学多年,又得了这个契机作出一番成绩,如今得了郁恕君这一句话,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如今师爷与账簿都已成功入京,依大人的意思,我们该何时出手?”
可这还不够,他要的是立功扬名,一飞冲天。
“不急,你先在我府上住下。”郁恕君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你先看看这个。”
徐州花接过信,拆开草草看过,又在郁恕君的目光示意下递给傅仙儿。
徐州花道:“经合书院肖院长要进京!”
傅仙儿展开信,这是一封郁方荆寄给郁恕君的家书,其中写道他已前往苗疆寻找葛清潭,途中听闻肖玉渐已启程赴京,恳请郁恕君安排周全。
郁恕君捻着手指,火光在眼眸中跳动:“那可是传闻中的“玉渐成山”,二十年师徒情深!如今周成山惨死,肖玉渐不肯罢休,已决意亲自入京来告御状。”
徐州花激动道:“大人是想借肖老先生的东风?”
郁恕君道:“不错!不止经合书院,我这里还有嵩山书院,岳麓书院等十余家书院等联名请愿书,到时候由肖老先生一并递上朝堂。天下学子同仇敌忾,逍遥岛惨案的罪魁祸首,一个都别想逍遥法外!”
徐州花心潮澎湃,眼中忍不住闪动起泪光,他提起衣摆盈盈一拜,慷慨激昂道:“我等逍遥书院书生,愿追随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