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将整个宿舍从睡梦中抽离出来,亚人们挣扎爬起身,打着哈欠,揉着眼睛,有的嘴里还低声咒骂着,一时没想明白出了什么情况。离门口最近的霍奇在床上起,双脚沾地,借着冰凉的触感清醒一下头脑,随后在“大哥你去看看吧…”的呼声中打开了门。走廊里的灯光刺痛了霍奇的眼睛,但他还是看清楚了面前站着的两人:一个是和彦,另一个是不认识的人类,人类来这里干什么?
“早啊副队,不好意思哈,有事找你……”说话间,和彦向霍奇身后那六七双在黑暗中发光的眼睛做出抱歉的手势。
不等和彦再次开口,一旁的人类已经急不可耐了:“长官好!我是一团341小队的下士梁文龙。”话毕敬上军礼。霍奇有点不耐烦地点点头,示意梁文龙继续说:“这么早打扰您实在对不起。我是顾淮均的朋友,请问您知道他现在人在哪儿吗?”
“不在我这。”霍奇有些错愕。
“我已经有两天没有联系上顾淮均了,就从上次他被叫去问话之后。他是您手下的兵,您可能更了解他的状况。要不您在系统里查一下他的信息,看看是不是在……接受上面问话?”梁文龙的声音明显急了起来,旁边的和彦则无奈地看向霍奇。
啧。上次追剿白风之后没过两天就连夜搞全地堡审查,没个消停,好不容易从一连串听不懂人话似的上级跟前脱身之后又来这一茬,霍奇只觉得一肚子窝火……算了,越快解决越好,他还想多躺一会儿。于是走廊里那两人依旧在门外等着,他转身回到漆黑的房间里打开终端,荧幕的微光照出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一番查找之后,他看到了有关顾淮均的记录:这个不省心的下士从前天下午四点三十三分开始接受不公开审讯,今早七点十七分审讯刚结束。霍奇凝视着荧屏上闪烁的光标,若有所思,然后查起了另外的记录——他的队长,于今日凌晨一点左右结束了审讯,而审讯开始的时间是……四天前。
霍奇将顾淮均的消息告诉了两人:“你们可能刚好错过了,现在去他房间里找找吧。没重要的事别再来找我。”
梁文龙听闻,神色立刻紧张起来,向霍奇道谢之后便快步离去,身后则跟着不明所以的和彦。看着两人离开,霍奇思索了片刻,转身回到了床上。
自从审查开始以来,地堡的外派任务几乎尽数中止,这对于东奔西走时刻不停的军士们来说无疑是难得的休息机会,也因此虽然时间不早了,宿舍区的走廊里仍显得空旷平静。梁文龙与和彦急促的脚步声在廊道里格外凸出,直到两人来到顾淮均的宿舍门前那恼人的声响才终于止息。宿舍的门开着,走廊里的灯光照着门框的模子在房里拓了个光印,除此之外便是乌黑一片,只能依稀辨别出床边上坐着个人影。
梁文龙挡在门边,一手扶着门框,双眼注视着那熟悉的身影,霎时失声,迟疑得迈不开步子。和彦探出头往房间里一看:“怎……怎么了这是?”声音里是难以掩盖的诧异。但还没等和彦说出下一句,梁文龙便把他推开:“你先回去吧,没事的,我跟他聊聊。”话毕,梁文龙踏进房间,把门关上,只留下和彦不知所措地站在外边。
“淮均?”梁文龙并没有开灯,摸索着向床边靠近,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一把倒在地上的椅子。他来到床边,借着台式终端的亮光才看清顾淮均的姿态:双肘支在膝盖上,两手托着额头,一动不动,仿佛轻轻一碰那无力的头颅就会滚落到地板上。他坐到顾淮均身侧,右手环抱着淮均的肩膀,左手轻轻摸着膝盖,低声问道:“他们,他们又叫你去问话了?”
沉默半晌。
顾淮均终于开口了,但只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他们,说,我,有罪!”
“你没有,你什么事都没有犯,能有什么罪?你还挂过彩,应该给你记功才对!”
“还说我是……是间谍,我做过的事都是,都是假的!是西方指使渗透进来的!就因为我是……我……同……”顾淮均再也说不下去了,身体随着每一次吸鼻子而发抖。
梁文龙把淮均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紧紧抱住了他,声音激动:“去他妈的!你喜欢男的又怎么了?!犯法了?!你是中国人,这里的狗屁法律管不着你,大不了提前回国去,到时候我一定陪你!别听这些白皮狗乱叫,他们觉得有罪是他们自己的事,你从来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更没有害过人,做起事勤勤恳恳,哪个认识你的人敢不是这么说?你思想品德好得很,什么罪都没有!他们要敢罚你,我准给他告到中央去!”
“他们让,让,我将功补过,要我好好记,下来,队里的亚人,说过的东西……”
很蹊跷,梁文龙难以理解,还是说这才是真实目的,把顾淮均折磨得崩溃只是个幌子?但他此刻没想这么多,只是全神贯注地让淮均平静下来再好好睡一觉,天知道审讯室里那48小时到底还发生过什么。待到淮均终于能合上眼之后,梁文龙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满面愁容,没注意到坐在门边墙根的和彦。
和彦“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焦急地问道:“淮均怎么样了?你们在吵什么?”
“你都听到了?”梁文龙直勾勾地盯着和彦。
“就听到什么犯法,喜欢……同性之类的。”
梁文龙气不打一处来,把眼前这个比他高半个头的亚人拽到一边,尽量克制着声音:“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了。你知道同性恋在这里是违法的吧?那你知道顾淮均为什么会给人抓到把柄吗?我早就警告过他不要跟你混在一起,你非得招惹他,你这么大个人管不住自己,到处发情?当不好人也别来害人,给老子滚远点!”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我没有招他惹他!上次纳狄萨的事儿之后,我在这儿看到他就绕着走。”
“那之前呢?看到这监控没有?到处都是!就这笼子大点儿的地方里,想查出来事还不容易?”梁文龙好像被噎住似的顿了一下,“只要被人捅到上面去,想安什么罪名就有什么罪名。你能负责吗?你不能,那就离他远点。要,是,再被老子发现你只是想玩玩,绝对没你好果子吃!”
和彦气得咬牙切齿,一把抓起梁文龙的领子正要发作,但两人争执的声音引来了好事者,对一个孤身置于人类地盘上的亚人来说不是好事,而对一个胆敢伤人的亚人来说更是自投罗网。和彦只好撒手,抛下一地尊严悻悻而去。
下午,霍奇来到某间会议室前。
他停在门前,双手平整了一下衣服,随后敲了敲门——并没有回应,开门——空无一人。看起来他等的人还没有到,于是他便在靠门的第一个座位上坐下了,但还没等他把凳子捂热,门忽然开了,是队长。霍奇马上起身敬礼。
“坐吧。”她摆摆手,揉着眼睛在霍奇旁边坐下了,“刚出来就收到你的信息,你消息还挺灵通。”
靠得近了,霍奇得以看清她的状态:双眼肿胀,神情疲惫,毛发打结而缺乏光泽,散发着些许气味,其中包括某种似曾相识的成分,准确来说是四天前她手上的血腥味。“你……还好吗,为什么审查花了这么长时间?”
“不怎么样,起码还能撑着。唉……你被关在里面多长时间?”
“大概两天。我跟他们说了我不认识其中任何一个叛乱分子。”
“哼……”她冷笑一声,合上双眼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很不巧我以前跟其中一个人很熟。”
“那个没能抢救下来的家伙?”
她默不作声。
“不想说也……”
“他以前是我的队长。”雌狼打断了他,“我们的关系很亲密,但都是过去式了。自从地都那次暴乱之后,你应该也听说过这事,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原以为,他或许早就死在哪片不为人知的雪地里了,没有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他……”她睁开双眼望着天花板,眼眶湿润,鼻翼不自觉地翕动,“没有想到他原来一直都在另一边,也没有想到这就是最后一面。”
“嗯……抱歉。”
“你知道的,地堡一直都对我们怀有戒心,在发现白风里可能还有不少当年叛逃的亚人之后,更是勒紧了我们脖子上的链子,到最后他们好像还真审出了几个间谍。多么讽刺,我一生都在为地堡服务,如今却也饱受怀疑。”雌狼转过头来看着他,一滴眼泪顺势自眼角滑落。泪痕如反方向的引线,在那一滴泪落到地面之前,霍奇迫切地意识到必须说点什么。
但霍奇第一次看见队长这么脆弱的一面,他毫无心理准备,口不择言:“我相信你,至少我相信你不会背叛地堡。该死,上头一定是冤枉……”雌狼示意他噤声,别再继续说下去。
“你能理解我就好,谢谢……或许我应该早一点跟你说清这些事,但这些东西本来不应该让你这样的好战士烦恼,谢谢你愿意承受我的负担。还有以后,平时叫我黛西就可以,不用太见外。你呢,我该叫你什么?”
“霍奇。”
“谢谢,霍奇。”雌狼向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