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现出一线鱼肚白,而后缓缓晕开,直至墨色的天幕白了半边。乌博斯塔避难所的大门在紧闭又一个夜晚之后重新打开,几个扛着武器的男人从光线昏暗的门洞里走出,搓手,跺脚,慢慢地向他们的哨站走去。抵达那幢熟悉的破房子的时候,他们看见地堡的士兵正守着门口,全副武装。他们并没有多想,照常进入室内,立刻就收到了四位亚人队长锐如冰刀的注视,那不适的感觉,让人误以为自己浑身赤裸地走在聚光灯下,就像动物园里未开化的野兽。好笑,明明这群人不人狗不狗的东西才是牲畜,人类怎么可能会像动物,错觉罢了。一位队长要求他们把避难所里的负责人叫出来,说有要事相问。他们为首的一个胡子男表示自己可以传达消息,不必麻烦负责人跑一趟。队长严正重复了一次要求,否则将进入避难所面谈,那语气不容置辩。几个男人只能照做。无线电联系后约莫五分钟,负责人谢尔盖抵达了哨站。
“你们又想干什么?”谢尔盖面露愠色。
黛西站在他面前,双手抱胸,盯着那张不修边幅的脸,宣告:“谢尔盖,因你涉嫌谋杀与非法藏匿尸体,我们代表地堡正式拘捕你。”
“什么玩意儿?谋杀?你有什么证据?”谢尔盖的震惊迅速地聚合成混杂惊惶与愤怒的复杂情绪,他马上厉声质问,“你们,你们这些畜生把霍缪克的坟墓给挖开了!?”在场的其他几个男人闻之暴怒,抄起家伙就要动手,但要面对周围一圈黑洞洞的枪口,双腿不由自主地僵在原地。
“你自己清楚,那里面根本没有尸体,连一点儿痕迹都嗅不到。为什么要杀了她?”
谢尔盖举着双手,尽力遏止着声音里的颤抖:“我没有杀她,她是病死的。”
“再给你一次机会。”她凑近,远远长于人类的吻部快要抵到谢尔盖的面庞,一阵鼻息扑到那男人的脸上。
“我。没。有。杀。她。”谢尔盖回应了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短暂的沉默。
黛西身后的一位队长问道:“尸体在哪里?”
谢尔盖没有作声,那队长又问了一遍,结果得到一个“不知道留在哪里了”的答案。
黛西立即从那男人跟前转身走开,毫不在意地下了个命令:“把这些人捆起来,你们三个看着。其他人跟我进去避难所里搜。”
看着士兵们真的行动起来,周围几个男的都把目光投向自己,谢尔盖服软了:“尸体不在那里!你们不准进去。”方法奏效,几位队长停下来继续听他说:“我把……我把她留在北边的一栋楼里,有人把她带走了。我回去看过了,她已经不在了。”听到这些,被捆住的几个男人里爆发出困惑而愤慨的质问。
“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事已至此,谢尔盖放弃了对抗,把他知道的都坦白出来:“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穿得一身白,每个月都会开着车来这里一趟,给我们送东西。有一次,他们说如果有人不幸去世,可以把尸体交给他们处理。霍缪克去世,我本来不想把遗体交出去,但……但我担心如果他们发现了,会不会不再来这里,这样的话……我们没法活下去……”
“你这个人渣!你怎么能这样就把她的尸体送出去!?”被捆住的一个男人破口大骂。
谢尔盖朝那边瞪了一眼:“闭上你的狗嘴!我不这样做你还能活到现在吗?”
“真是超乎预料……”黛西感叹道,“那群人接触你们有多久了?你还记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有没有什么特点?”
“得有大半年了吧,霍缪克还在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来了。尸体的事,霍缪克也知道,但我没去问她是怎么想的……至于样貌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的脸都盖的严严实实。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黛西抛给霍奇一个眼神:“想到什么了吗?”
“白风吧。”霍奇回答得很干脆。其余的军士多少感到惊讶。
“那是什么?你们知道他们的来历?”谢尔盖发问。
“如果我告诉你,他们是一群……”黛西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愉悦,凑到那张诚心发问的脸面前,小声说了几句。谢尔盖渐渐瞪大了眼睛,嘴巴也不受控制地张开,脸上映出内心的震悚与懊悔,整个人陷入了无法言语的状态之中。
“这么说出来不好吧?”一位队长表示不赞同。
“他不会说出去的,没那个胆量。”黛西显得很笃定,转头又问谢尔盖,“白风的事还有多少人知道?说话,不要浪费时间。”
“没有了。都是我跟霍缪克在和他们交涉,其他人不知道内情。”
“那么现在由于你涉嫌与不法分子勾结,我们将把你带回地堡接受正式问讯。2号,把他手捆起来,带上车。至于那边那几个……”黛西等待着另一只小队的队长的意见。
“无关的就放回去吧。但是,今天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你们都必须保密,听到了吗?”
黛西补充道:“别忘了你们刚才想干什么,企图袭击军人,不想惹事就给我放聪明点。”
就在霍奇要把谢尔盖铐起来之时,这位负责人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等等。给我一点时间,我不能……就这么走了。让我把这里的事都交代好了,再跟你们走。”
黛西揣摩了一下谢尔盖的表情,答道:“中午十二点之前你必须回到这里。”随后又提议,“跟你们队借个人,让这两个小伙儿跟进去守着。”另一队的队长点头同意,她便对霍奇说道:“你到时带上3号、4号去接人。”
于是谢尔盖等人出发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中午,霍奇、和彦跟朱利安三人已经在避难所门口等候多时了。避难所的大门缓缓打开,顾淮均三人走在前头,后头则跟着不少乌博斯塔的居民们,他们看见门口的三位亚人,倏忽间神情都变得既惶恐又厌恶。满脸泪痕的安德烈走得离顾淮均最近,他也因初次见到亚人而感到害怕,但他还是跟在淮均身后。
“后面的人不要再跟过来了,就到这里为止。”霍奇板着脸对人群说道。
人群止住了步子,地堡的军士们缓缓迈步离开,除了顾淮均。淮均并没有立即跟上去,而是转过身来跟安德烈道别。一夜未眠已使他眼底发青,但还没能使他失了眼里的光:
“安德烈,你可以尽情地哭,但不要因为哭就再也不看前方的路了。失去父母是所有人都必须经历的,只是对你我来说发生得太早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没法活下去。你会像我一样,认识更多支持你、爱你的朋友,就比如艾莉莎,只要你不放弃,你就绝对不会孤身一人,他们的爱就会帮你渡过难关。你妈妈是个伟大又坚强的人,她为乌博斯塔做的一切既是为了大家,更是为了你。即使再困难,她都希望你能平安长大,不要让她伤心,好吗?假如你梦到了她,不要忘了告诉她你有多爱她。”
安德烈静静地听着那位棕发的士兵复述这段话,最后又变得泪眼婆娑,给顾淮均一个紧紧的拥抱。
霍奇跟朱利安对淮均的身世感到意外。和彦则从淮均开始道别时就一直看着他,听得出神,最后竟不自觉湿了眼眶。
“时间快到了,我们该走了。”顾淮均笑了笑,向人群作别。
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