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观礼的都是平民百姓,真要动手他们一百个也打不过陆弃一个,但毕竟人数众多,陆弃抱一个扯一个难免拖累脚步,没出多远,三人就被激愤的群众团团围住。
陆弃将那姑娘放下,劈手就要开打,时一则飞快地抽出陆弃身上的匕首,把姑娘身上的麻绳割断,随后转身,将一身火红嫁衣的姑娘护在身后。
陆弃一手扯着一个壮汉的衣领,生生给他们两人抡出三米远,原本还有些躁动的人群霎时安静了不少,没人敢再上前,却也没有人退一步。
场面一时有些难看。
这时,刚刚在祭台上高声唱诺的老人拄着一把奇长无比的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年轻人,你这是做什么?”
陆弃一如既往的沉默,嘴炮全权交付给时一。
时一从小到大就讨厌当着一大堆人的面说话,上大学时候在班里做汇报都哆嗦,这次面对一群来者不善的人,他竟奇迹般地半分不怵。
“你说我们干什么?”时一预语气很冲:“我们在阻止你们杀人!”
此话一出,刚有些平静了的空气中再次响起不满地嗡嗡声。老人用拐杖磕了两下地,人群慢慢乖顺地安静下来。
“年轻人,”老人的年纪实在太大了,背严重地佝偻着,声音也沙哑得过分:“我不明白你所说的杀人是什么。”
“你们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扔进江里,难道不是在杀人?!”
“不,”老人摇摇头:“这是我们送给河神大人的新娘。”
时一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乱搞封建迷信的,一脸不可理喻地看着他:“把人淹死就是送给河神了?那去打鱼翻船淹死的那些人是什么?”
老人双手拄拐,表情虔诚:“河神大人刚好缺几名随从,那些人是被选中的人,是幸运的人。”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时一简直要破口大骂了:“你个老东西,我看就是你妖言惑众!你……”
“你个小崽子还敢骂大仙!”
时一不说还好,他才骂了那老人一句,围观的人顿时再次激动起来。他们像是忘了刚刚被陆弃单手甩出去的两名壮汉,甚至悍不怕死地往他们身上丢原本都要献给河神的瓜果。
时一为了护着那姑娘,被不知从哪里丢出来的果子砸了个正着,顿时眼冒金星,脚底一歪撞到了陆弃。
陆弃当场就变了脸色,左手扶住他的肩膀,右手凭空一挥,一阵劲风袭来,竟扫开拦在前面的那几个人,精准地卷起藏在人群后、因愤怒而显得有些面目狰狞的老太太。
“陆弃!冷静点!”
那老太太看着年纪不小了,任陆弃随手折腾,出人命是分分钟的事儿。陆弃停下动作,他看起来真是气坏了,有些发红的眼睛安静地盯着时一。
“我没事儿,真没事。”那果子个头不小,还挺沉,刚刚时一只是额头有些红,现在则是肿起一小片,还大有继续发育的架势。
陆弃盯着他,盯着他额头的那一片红肿,想起时一跟在他身边,身上细细碎碎的伤好像就没断过。
“……没事的。”时一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安抚小区楼下那只特别警惕的小流浪猫:“你把她放下来,她年纪大了,不能这样。”
在时一的安抚下,陆弃瞥了那老妇一眼,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人放下了。
有了祭台炸花轿和平地起妖风这两次,围观的人明白这两人也是有些神通的人。可他们也有“大仙”,大仙神通广大,每一次作法给河神送新娘后,江上的风浪都能平息好一段时间。
而此刻这两个有神通的年轻人说大仙是在杀人。
围观的人懵了,竟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相信谁。
这时,刚刚一直被时一护在身后的小姑娘抹干脸上的眼泪,大着胆子站出来,面对一众不善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你们都被他骗了。”
说着她又有一些想哭的架势:“他根本不是什么大仙,他就是个地痞流氓!去年他在东街拦住我,说、说要我……跟他,还说如果我不跟,下次的河神祭就会送我去当河神新娘,要淹死我!”
此话一出,四下哗然。老人站在那,面不改色地摇摇头:“姑娘,慎言。”
“你个……”小姑娘年纪还小,还不太好意思当街骂人,只能把脏话又咽下去:“你敢说你没有!”
老人失笑:“老朽都这般年纪了,竟还被人以这种事情污蔑,罢了罢了……”
他慢悠悠地转身,人群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路。
“五日之内若再无人嫁与河神大人,暴雨与洪水将会淹没整个涿州。”
“诸位,好自为之吧。”
很明显能看出来这老畜牲在涿州这片地界积威甚重。此话一出,人群顿时骚乱起来,人们叫着、嚷着,眼中的恶意毫无保留地落在时一一行人——落在了那个嫁衣凌乱的小女孩身上。
只要把她推出去,那么所有人就都能得救了。
人群推搡着,每个人都表情都昭然若揭,却没一个人愿意把“你去死吧”这句话轻易说出口。
那些平民百姓,他们淹没在人海中,用不大却能让很多人听到的声音,叫嚷女孩自私、贪生怕死,因为她一个人,整个涿州都要跟着遭殃。
人们慢慢向他们围了过来,即便是见证过陆弃那一手怪力乱神,在“五天后就会失去家乡”这一重压下,人们也犹豫地朝被时一护在身后的女孩伸出了手。
时一被人群挤在中间进退两难,此刻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陆弃带着他们跑掉,可是跑掉了之后呢?
他们二人天赋异禀,能看到导致涿州水患的是一条水蛟,可是这些百姓们什么都看不到,他们被那老神棍蒙骗,即便是救了这个河神新娘,也会有下一个。
时一勉力用自己被果子砸成浆糊的脑子飞速思考,陆弃则简单干脆得多。
“噌——”
令人牙酸的金属声,伴随一阵雪亮的剑光,几乎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谁敢再往前一步,我费他一双手!”
时一呆呆地看着护在他身前的背影,刚刚还乱七八糟的脑子突然蹦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他这剑哪来的?
时一跟在他身边这么久,没记错的话好像从没见他用过剑。
他原来……会使剑的吗?
陆弃面露凶相,余光瞥见那姑娘紧紧地攥住时一的袖子,一股更莫名地烦躁涌上心头。
“诸位也看见了,我兄弟二人也算有些修为,那老神棍说五日之内涿州会因洪水覆灭,纯属放屁。”
时一还是第一次听陆弃说这种有些类似市井脏话的话语,对比之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死德行,竟然还有几分可爱。
“如果诸位相信我兄弟二人,大可给我们一些时间,十日之内,我将给诸位一个答复。”
时一一呆,再次想起蛟龙强横的能量场,忍不住一扯陆弃:“你疯了?!”
陆弃压低声音:“我刚刚感觉到一些东西,不确定对不对,但基本八九不离十。”
“那你也……”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角落里的一声质疑打断:“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五天后真的发了大水,你这些空话值几条命!”
“就是就是!”
“妖言惑众!”
“不如让他把那个小白脸留下来,绑在祭台上,五天后如果真的发水,就让那个小白脸献祭!”
“对!”
“……”
时一痴呆脸:小白脸?谁?我吗?
陆弃听闻后,眉眼一冷,瞬间杀气四溢:
“你们找死。”
眼见一言不合两伙人又要吵吵嚷嚷地打起来,时一感觉自己本来就已经被砸肿了的头好像又大了一圈。
“……你们,都给我闭嘴!”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先是一步上前,直接给挑事的男人搡得往后推了三步,而后手肘回重重撞向陆弃持剑的右手,陆弃怕不小心伤了他,慌忙地把剑往回收了一下。
“你,把你那把破剑给我收回去!”
陆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盯了时一半天,好半晌,才“噌”一声收剑入鞘。
随后他后退一步,像是受了什么大委屈似的,跟在时一身后不吱声了。
时一现在也无暇顾及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小情绪了。他咳了两声,提高音量,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
“大家听我说!”
“你们也能看出来,我师兄弟二人并非凡俗之人,我师弟较我,确实更有修行天赋,在治理水患方面,也比我更能发挥作用。”
“但是!”
“我们师兄弟功法相辅相成,我若不在师弟身边,师弟无法将那河中作乱的怪物一击毙命,反而激怒了那妖怪,那五日之后,便当真是涿州覆灭之时!如若诸位真的想解决水患问题,还需让我兄弟二人一同前去。”
时一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有理有据,人们面面相觑,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时一摆事实讲道理之后,又开始动之以情了:“我也明白诸位在如此严重的水患面前难免惊慌,但‘河神娶亲’并非长久之计。诸位家中,有女儿的、新婚还没有孩子的,难道一点都不担心未来真的有一天,自己的妻女也被选成‘河神的新娘吗?’”
“你们能保证,自己永远置身事外吗?!”
话音刚落,人群中传来几声并不明显的抽泣。
而刚刚用果子狠狠地砸了时一头的那位老妇人则滑坐在地上,一滴晶亮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流过沟壑纵横的脸颊。
时一明白这番软硬皆施已经发挥了作用。他一片沉默中悄悄转头问陆弃:“你真能解决那条蛟吗?十天?”
陆弃闷闷地“嗯”了一声。
时一转过头:“十天,只给我们十天的时间,我们会给诸位一个交代的。还请诸位,相信我们一次。”
人群中没有人再说话,也没有人再去拉扯穿着嫁衣的小姑娘。
人们的态度终于开始松动、软化,他们开始沉默的散去。极少部分执拗地要把小姑娘丢进江里的人,没有了别人在背后支持,也孤掌难鸣。
时一一直紧绷着的肩膀终于慢慢松弛下来,情况稳定后头顶的钝痛就愈发明显。
他忍不住抬手触碰了一下,却被生生疼得一激灵。
身后探过来一只手扳过他的身体,在时一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他已经肿的的位置。
“嘶——”
“忍一下。”陆弃声音硬邦邦的,动作却是截然不同的温柔。他手掌按在时一的患处。时一只感觉红肿的位置微微发热,却慢慢地不疼了,人也精神了好多。
陆弃帮他治疗了一会儿,移开手认真看了看:“想要完全好,还要一段时间。”
“没事,不疼了就行。”时一的目光越过陆弃看向了陆弃身后的小女孩。刚刚时间仓促,他还是终于有时间仔细去看她。
那女孩确实长得漂亮,明眸皓齿的,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火红嫁衣也是出落得清丽动人。
见他看向自己,小女孩上前一步:“多谢这位公子,救命之恩没齿不忘,若日后……”
等等等等,这不对!
眼看着陆弃的脸色越来越黑,时一突然明白自己好像犯了一个弥天大错。
这……操了,他是不是抢了男主在妹子面前露脸的剧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