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秦桀想她到底又憋着什么坏不同，齐悦今天来鹿中殿是真的没什么事儿。硬要找出个原因，那大概是她太想赶紧见到他了。

强耳的话给了她太大的震撼，即便现在察觉不出真相，齐悦都希望重新把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仔仔细细看个千八百遍。

本来她平常的视线已经够令人难以忽视，如今二人在石桌旁独处，苦于她在而不能去处理堆积事务的秦桀如坐针毡。

少尊主清了一下嗓子，难得主动搭话道：“你今年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被老东西叫回来的呗。”齐悦抬头看了他一眼，“你难道不是？”

“是，父亲说提前回来，有事相商。”

她脑袋凑到他的面前，“大哥，你不是说要在父亲面前为我争取美言？这样吧，待会儿你我一起进宫，也显得咱们手足情深不是吗？”

“父亲已经召见你了？”

齐悦胸有成竹，“那倒没有，不过我估计待会儿魔卫的传召就会到达鹿中殿。”

话说完，管家秦浩正好进来，上前低头递过一封飞书。他先微微弯腰向齐悦点头行礼，接着转向秦桀道：“主子，魔宫送来的。”

秦桀接过，挥手叫人退下。

正要打开，他动作一顿，看了旁边一眼，齐悦正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等着他，秦桀无奈转头飞速看完。

她眼睛盯着信纸，迫不及待道：“怎么样？”

秦桀递了过去，“如你所言。”强耳召他进宫。

齐悦接过，随意瞟了一眼后，摊手任由信纸在手中燃烧成灰烬，“啧，如此，我就先回一趟瑰宝殿，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待会儿你可别当堂反悔啊。”

说到一家人，她仔细看着对方的神情。秦桀正轻晃着杯中的茶水，漫不经心答应了一句，看不出任何的异常。

齐悦只得先回去。

出门到假山转角，她迎面遇上了带着红儿过来的赵芳若，对方应该也是来见秦桀的。看到她的一瞬间，赵芳若的步子便停住了，齐悦看见红儿从侧边悄然退了下去。

看来是把她当成洪水猛兽了啊。

齐悦毫不在意，反而笑着走到赵芳若跟前，“芳若美人儿，咱们又见面了。”

她呢？这个小结巴到底是人是魔。

要说从前没有这番怀疑的时候，秦桀不近女色在众人看来就是淡薄情欲，洁身自好。他这种人虽然有些稀奇，但在魔界也并不是没有。那些为了增进修为的修炼狂魔也是这样的。

可是如今看来，秦桀和他这姬妾当真有些蹊跷。

要么，二人都是魔，秦桀是个痴情种，齐悦总觉得这条放在他们身上有些违和。要么，二人都是人族，而且，秦桀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人族，他在伪装，只是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人族的就有待商榷了，这样来看的话，他对赵芳若独有的“深情”和紧张都很好解释，那就是他们互相为对方伪装的同时，害怕对方暴露。

齐悦的脑子一瞬间想了许多东西，面前赵芳若对着她点了点头。

她有些恶趣味道：“怎么不说话呢？我记得你是会说话的呀。”说得好不好另当别论。

齐悦看得出来，赵芳若眼底是有些惧怕的味道，可是她身板挺直，分明是借着口吃不想和她说话，拒绝和她说话。

齐悦有些不高兴。

她突然伸手拉起了对方的手腕，这段时间将养得大概很好，赵芳若雪白的腕子上已经没有疤痕的印记。

赵芳若被她突入其来的动作惊得眼皮一跳，随即往回缩着手使劲挣脱，

齐悦将计就计，趁势五手化成爪，尖利的爪子紧紧刺贴在她柔嫩的肌肤上，危险震慑的感觉迎面而来。

不顾身前的人已经被吓得一动不敢动，齐悦用大拇指轻轻从上次的伤口划过，破开表皮，渗出星星点点的血珠。

其实上次朱凰动手的时候既然没发现任何异常，那就是没问题。可是齐悦是一个发现问题后就会亲自去求证的人。

是伤口太小了吗？她再用了点力，皮肉微微翻开。

齐悦看着黑红狰狞的伤口，满眼都是遗憾。

这么看，赵芳若似乎也不是人族。

正当她刚刚把爪子变回人手松开，要设法将自己的恶劣行迹毁尸灭迹，手腕便被一只大手捉住，转头看去，秦桀满脸怒容：“你在干什么！”

他看了看抿着唇站在旁边一脸惨白的赵芳若，心头郁气累积。

一个姬妾而已，这句话可是秦桀自己说的，齐悦看他这般紧张，心里突然极度不爽，这么点伤口，他就这么激动？每次都失了分寸。而且，难道不是赵芳若先对她不敬的吗？

齐悦满不在意，“在干什么？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秦桀冷脸看着她，“这就是你说得手足情深，齐悦，在我的地盘，伤我的人，这就是你合作的诚意？”

她一下子甩开秦桀的手：“开玩笑，大哥，你搞清楚，是你说的，姬妾而已，在此相遇，见我不拜，问话不答，这难道不是她失礼在先？”

秦桀压住火气，“你知道，她口齿不清，就因为这你就动手伤人？而且即便她冒犯你在先，这是在我的府邸，你告知于我，我自会管教！”

“谁叫她八竿子打不出一句话，我还当是泥塑的娃娃呢。这不好奇上次她是不是也不痛，但凡她哼一声呢？自己不喊疼，怪我喽？”

这般颠倒是非的能力，世间真是绝无仅有，秦桀气得胸膛起伏。

“哼！”齐悦对面前好似千夫所指的场面极为不满意，索性重新抓住赵芳若的手腕，眨眼间闪到十步开外。

她手心覆盖着对方的伤口使劲一捏，赵芳若疼的面色扭曲，却依旧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齐悦看着人，低喝：“疼不疼？！”

赵芳若疼得冷汗直冒，微微弯腰，却依旧不吭声。

齐悦再使劲，“疼不疼？！”她还不信了，今天听不见对方一个字。

赵芳若看见她居高临下，毫无怜悯的表情，终于颤声道：“疼，疼。”

低不可闻的声音，齐悦听见了，于是在对方开口的一瞬间，她就放松力道，趁着秦桀被她张开的结界隔开，似乎已经在暴走的边缘，她迅速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样东西，捏开赵芳若的下巴塞了进去。

她喂了自己什么东西？

赵芳若来不及惊惧，身体便从四肢百骸发起热来，她手腕上的伤口迅速愈合，苍白的脸也迅速带上红晕，看起来气色颇好。

齐悦拍拍手，满意地上下打量一番，同时打个响指，用净身术驱散了彼此身上的血迹，“这不就得了，下次见到本少主，记得行礼说话！”

眼瞅着秦桀长枪都祭出来了，齐悦指着结界外高声道：“废了老娘一颗雕角丸，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待会儿记得在魔宫宫门外等我！”

说完话，她身形一闪，又到了十步开外，转身溜得比谁都快。

齐悦原形是蛊雕，头上长着一对梅枝般纤长精美的角，每百年一换。换下的蛊雕角除了极具观赏收藏价值以外，虽谈不上生死人活白骨这么夸张，但除了肺腑不可修复，外面的皮肉即便洞穿见骨，也可瞬间愈合，同时强身健体。

可以说，是世间顶级的宝贝。

但是齐悦极为讨厌旁人在她面前议论此事，哪怕言语中都是羡慕和夸赞都不行，她觉得这是对她的大不敬。

曾经一位魔将开玩笑说反正掉了还会再长，等换角时他开高价买一对，被齐悦当场打断了腿。

所以今日算下来，赵芳若到真是捡了个便宜。

她这身当年为了掩埋人族的身份而留下的孱弱和病痛，今日因为齐悦这出其不意的一招彻底痊愈。

兄妹俩看着齐悦扬长而去的背影，眼中情绪复杂。

秦桀心头有些滞涩，她总是这样，打人一个巴掌又给一颗甜枣，种种行为结合起来让人不知是爱是恨。

比如这蛊雕角，至今他殿内的大书房里还陈列着一只，亦是她给的生辰礼，那年正逢魔界统一，也是她的换角之年。

她讨厌别人物化她美丽的双角，但她大方地把最美丽的一枝送给了他。

齐悦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找不到自己人生的方向，在他一心探查自己身世的秘密，谨慎不敢让强耳发现丝毫端倪的时候，在他始终绷紧着一根神经的那些年。

生辰那天永远是秦桀每年最放松期待的时候。

赵芳若隐秘地打量了一下身旁兄长怅然若失的神情，手指隐藏在衣袖下捏成了拳。

她不要！她不需要！她不要那个女人的施舍，她不想看见如今的秦桀如几百年前那般摇摆不定！

“秦桀，我，不，要！还，还她！”因为本来就口吃，谁都无法发现赵芳若这一字一顿的慌张和语无伦次。

秦桀这才回过神来，手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芳若，没事。事已至此，这蛊雕丸对你有好处。”

赵芳若泪水盈满眼眶，泫然欲泣，“心软！心软！你，她，心软！“

秦桀赶忙安抚了一下人，“我没有，你别多想。”见她控诉的眼神看向他，他嗓音好似一如既往的平静道：“你知道我是怎么在魔界活下来，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