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心月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在角门边上站了一会儿，就见王婶子从角门里出来了。

“婶子！”林心月在原地跳了跳脚，冲着王婶子呼喊招手，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唇角的一双梨涡尽显无遗。

王婶子转头看到林心月，略显发福的脸上也跟着露出笑容，应了一声，“欸！”

在府中结伴出府回家稍显招摇，两人每次都是约好了在角门碰面。

林心月快步走到王婶子身边，抬手指向一处，示意王婶子看。王婶子转头，便看到了几十步开外驾着牛车已经在等候的儿子二成。

二成在跟两个面生的壮年男子说着话，林心月方才便在门口等着王婶子出来。

两人相携着向二成走去，走到跟前，林心月高高兴兴地唤了一声“二成哥”。

“欸！”二成接到自己阿娘和林心月，也很是高兴。

他转头向身边两位方才一直跟他说话的人介绍起王婶子和林心月：“这就是我娘，和我们村的妹子阿月。”

两人听完他的介绍，朝着王婶子和林心月友善地一笑，打了招呼：“婶子，妹子。”

二成又转头向王婶子和林心月介绍起那两位：“这是大福哥和二顺哥，我今日在县城的集市上认识的。”

二成乐呵呵地笑：“他们俩是永志村的，离咱们村不算远，刚好也在咱们回家顺道上，两位大哥就顺道搭咱们的车一段路。”

二成为人诚实又善良，有时来接王婶子和林心月，回去的路上若有人顺路，方便的情况下就会捎带他们一段。林心月已经遇过好几次了，也习以为常。

王婶子待人也和善，都是附近几十里内的乡里乡亲，出门在外能帮的自然都互相顺手帮一帮，因此对二成此举，她向来赞成。

乖巧的林心月更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二成今日在集市里，遇到大福和二顺，闲聊起来，知晓他们的情况，便邀请他们一起坐牛车返程了。

大福和二顺确认过牛车只是接二成的阿娘和一个同村的妹子，并没有其余太多需要装载的东西，便接受了他的好意。

众人一番照面之后，也不多闲聊，都赶着天黑前回家，尤其是二成三人路途遥远，结伴一起向城外走去。

出了城，来往的人不那么密集了，众人才上了牛车。

多了两个人，王婶子和林心月自然不能躺了。两人往车内互相靠着盘腿坐，大福和二顺坐在车尾。

车子渐渐远离县城，人越来越少。看着两边的景观逐渐从房屋建筑变成草木山林，林心月的心情感觉越发轻盈。

路上，王婶子同大福和二顺唠着家常。

大福今年三十出头，二顺年纪小一些，二十七八。两人有时会结伴到县城里，卖一些粮食柴火手工之类的物品，今日在集市里正巧认识了二成。

王婶子又同他们聊起村里的情况。两个村隔着不到三十里地，倒扯出了不少双方共同认识的人，哪个村的谁谁谁又同谁是亲戚，谁谁谁又娶了哪个村谁谁谁的闺女，谁谁谁又嫁到了哪个村……王婶子同他们聊得热火朝天，林心月则安安静静地坐着听，即便他们口中提及的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倒也听得津津有味，嘴角的梨涡时不时随着她或笑或抿嘴，若隐若现。

大福和二顺性格热情，能说会道，却不显得过分八卦，知晓王婶子和林心月在容县最大的官儿——知县秦大人府上做事，倒也不探听秦府上的事，王婶子对这两个处事有方的半个同乡很是喜欢，一路同他们说话都没停过。

气氛活络得，就连前头驾车的二成都忍不住时不时回头掺上几句。

林心月和王婶子坐的方向面对车尾，一路都在看着倒退的风景。大福和二成背对她和王婶子坐在车尾板上，因说话，两人微微侧了身体，时不时扭头过来。

林心月听着看着，无意中发现，牛车后头，远远地，百丈开外，有两个人骑着马，时不时会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在这乡下地方，马匹倒是少见，何况还没栓着车，而是人骑着马，林心月不由得有些好奇，多看了几眼。

乡间道路不直，路两旁又常栽着树，那两人时常隔一段才会出现在林心月的视线里。林心月也是看见了几次，才有些好奇。

要说，马的速度，可比他们牛车快多了。别说跑起来，就是正常走，也比他们这拖着一辆车和好几个人的牛快出不少。可行了有一段路程了，那两人愣是一直落在他们后头，不止没超到前头去，同他们牛车这百来丈的距离也没见怎么缩短。

看来，这两人不止不着急赶路，简直堪称在闲情漫步了。

也不知是何人，如此有闲情逸致，在这乡道骑着马如此缓慢地晃悠，林心月心中暗自嘀咕了一下。不过，到底是过路的陌生人，她也没多放在心上。

这条路，正儿八经的岔路口也不多，多是到了某个村子的路口才会有小道进村，近的隔个几里地就有条进村的小道，远的十几里才会有进村的岔口。一路走来，三四十里地，只有一个比较大的路口，岔路可以通往另一个县城。

而后头那两个人，倒是一直与他们同路。近半个时辰，时隐时现，不近不远。

林心月回家的这条路，一向行人不算多，尤其是到了后头偏僻的这段，偶尔会遇见几个路人，有时连续一二十里都没碰到一个人影儿。似这两个与他们同路了这许久的，林心月倒是第一次遇上。

她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人，就是秦远明派出来对付她的人。

两人早早地提前在城外埋伏好了。林心月三人的相貌特征，早有人通知了他们。三人出城时，还有人给了他们信号。

因此，林心月他们出城没多久，二人就跟上了。

只不过，两人没想到，原先说的是三个人，临时加了两个顺路搭车的村汉。

“怎么办？”偏瘦的那人问偏壮的那个。

两人皆是一身黑色劲装。

壮个子皱眉沉吟了一下：“先跟着看看。”

那两个搭车的村汉，虽是壮年，不过寻常农户空有力气，绝对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足为据。但若近身起战，引起他们的戒备，恐会麻烦一些。

最主要的是，秦远明给他们下的命令是解决那个丫鬟，还有那个婆子和她儿子三人。若牵扯进其他人，灭的口越多，牵连越广，越不好掩盖，恐会多生事端。

于是两人决定，还是等等看。只要那两个村汉与他们不是同村，总会在中途下车的。实在不行，那就只能后头伺机行动了。

两人就这么跟了几十里地。还不敢跟得太近，只控制马速远远地跟着。又怕跟丢了，时不时得看上一眼，因此林心月才会瞧得见他们这么多次。

“二成兄弟，前面那个岔口，就到我们村的路口了。”大福扭着身子，指着牛车前方远远的地方，咧着呀对着二成喊道。

“欸！好嘞！”前方驾车的二成回头应了一声。

牛车又往前行出一段距离后缓缓停了下来，正是一个路口处。

大福和二顺跳下牛车，动了动久坐稍麻的四肢，然后同三人道谢和道别。

“多谢二成兄弟和婶子、妹子了。”两人诚挚地笑着道。

“这有啥客气的，都是顺道。”王婶子回道。

众人又简单说了几句，大福和二顺便让三人赶紧接着上路。天色已经不早了，离林心月他们的于禾村还有近三十里地。

几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林心月转头瞥见远处，那两个骑马的人又出现了。这会儿看他们的速度，好像比之前更慢了。

林心月不免有些疑虑。

三人也不多耽搁，接着上路了。

牛车启动，林心月暂时把疑虑抛到脑后，坐在前行的牛车上朝着站在路口目送他们的大福和二顺摆手道别。直到走出了一段距离，林心月才看见他们转身消失，往村里去了。

“阿娘，阿月，坐了这许久，是不是累了，你们赶紧躺躺，还有一小半的路程呢。”二成转头和两人说道。

顺道搭载乡里乡亲是善事，可就是苦了他阿娘和阿月，车板就这么点大的地方，人一多，她们俩就没法躺。不过王婶子倒安慰他，不过就是坐着，总比人徒脚走这么长的路程轻松多了，能帮还是尽量帮。因此二成也没有因为心疼他娘和林心月就不带旁人了，而是记着他娘的话，车上有空位遇到顺道的还是能带就带。

“坐久了腰腿是有些麻，我躺躺。阿月你也赶紧躺下休息休息。”王婶子说着，就准备躺下。

林心月倒是还好，没怎么觉得累，毕竟是才十一岁的小姑娘，筋骨还耐着，闻言赶紧扶着王婶子帮她慢慢躺下，说道：“我还不怎么累，婶子你先躺下歇歇。”

“小孩子的筋骨，还是经得起造哇，不像我，一把老骨头了。”王婶子躺着和林心月说笑。

林心月又坐了好一会儿。

大福和二顺下车后，牛车又行出了几里地，一路上林心月再没见到其他人。此时是傍晚了，路两旁是苞米地，地里也看不见人影，周遭显得非常地静谧。除了牛车的声音，林心月只能听见风声。

然后，林心月发现，后头一直同路的那两个人，似乎加快了速度，同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林心月不知为何，心中升起非常奇怪，隐隐堵得慌的感觉。

“婶子，二成哥。”林心月唤两人。

“怎么了阿月？”躺着的了王婶子微微抬起头看向林心月，赶牛的二成也转头看过来。

林心月朝后头努了努下巴：“后头有两个人……骑着马……跟我们同路许久了……”

两人闻言皆笑了。

“嗐！同路有什么可奇怪的。”王婶子觉得林心月小孩子少见多怪。

王婶子方才注意力都在同大福和二顺闲聊上，加上年纪大了，视力没有林心月这么好，那二人距离控制得又好，基本都在上百丈开外，偶尔路线弯曲时才跟近一些，王婶子便没怎么注意到他们。

“可是，他们从咱们出县城不久开始就一直在咱们后头，都差不多一个时辰了……他们还是骑马的……”林心月也不知道怎么说。

王婶子闻言倒是撑起了身子往后头看，就见后头两个人，远远地骑着马走着，然后马儿开始小跑，正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同路近一个时辰，还是骑马的，是有些稀奇了。按他们现在这个小跑的速度，别说一个时辰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都跑到他们前头去了。

看那两人明显加快了速度，王婶子也不知他们是要超过自己一行，还是要上来搭话。莫不是要赶上来向他们问路？

她想了想，喊了一声二成子，让他停下了牛车。

二成子听王婶子说完，将牛车停了下来，又下来走到了牛车后方，同王婶子和林心月在原地看着后方那两人朝着这边过来。

王婶子坐车久了，也正好起身爬下车，松动松动。

那两人明显又加快了速度，骑着马朝这边飞奔而来。不过片刻，便来到三人面前。

“两位……”二成客气地抬手抱了个拳，往前走了两步迎了上去。

然后，林心月就见到了噩梦的一幕。

其中一人，马步还未完全停下，就反手从后方布袋中掏出一把长刀，一刀将二成捅了个对穿。

二成话音还没落，人就软软地倒下去了。

“不！”站在二成身后几步的王婶子喊着朝儿子冲去，跑了几步被另一个人同样拿刀砍倒在地。

林心月怔愣地看着眼前一幕。眨眼间，二成和王婶子都在眼前，被人砍死了。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然后，林心月机械地将目光移向了那两人。对上了他们冷漠肃杀的视线。

两人坐在马上，持着刚刚杀过人、还淌着血水的刀，直勾勾地看着林心月，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意。

刹那间，林心月不知为何突然醒了神，飞快地从车板侧边跳下去，一头扎进了路边的苞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