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义处变不惊，手扶着沙发靠背不紧不慢地坐回原位。他再次摸到窃听器，稍稍使力将它捏碎。

无论从法律还是道德层面来说，上级都不可以随意处死下级。但若说联邦什么地方最封建、等级制度最森严，那非军队莫属。巴顿上将若真一枪把他打死也无可厚非，大不了再狠狠心把自己也弄伤，推出几只替罪羊，伪装成意外事故。

到时候死无对证，崔明义这边又群龙无首，就算想申冤也有心无力，胳膊拧不过大腿。

“不麻烦您亲自动手，红色的血溅到绶带上可洗不干净。”崔明义拿起那把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他特意强调“红色的血”四个字，先声夺人，给听众强化自身光明磊落的形象。

巴顿上将扬起一边的眉毛，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他绅士地挥了下右手，示意崔明义继续往下说。

崔明义闭眼深吸一气，酝酿好情绪。再次抬眸后，他一改强势的态度，神情忧伤：“那是他为了藏情报芯片，自己割出来的伤口……寒上尉执意要留下它，用来纪念因‘换血计划’牺牲的战友。伤在他身，痛在我心。此事背后的原因太矫情，我实在羞于启齿，本打算把它带进坟墓去的。但巴顿上将质疑我的忠诚……我只能说出来为自己，也为寒上尉正名。”

现场的士兵们面面相觑，对崔明义突如其来的变脸感到讶异。不知监视器监听器另一头的人听见后，会不会露出一样的表情。

崔明义在赌，赌巴顿上将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诈他罢了。作战报告怎样记录的寒双伤情，崔明义一点也不清楚，他所说的内容全是基于推理和对寒双的了解。

如果事情的走向不按他的计划发展，他可以一枪崩了自己，绝无怨言。当然，别看崔明义此时还能应付裕如，实际上掌心的汗早已将白手套泅湿出一个不规则的圆形。他这番铤而走险的大胆行为，有一大半都是肾上腺素的功劳。

“崔少将总是能不断带给人惊喜，真叫人佩服，”巴顿上将皮笑肉不笑，应该也没料到崔明义突然演技爆发，来了段顾影自怜的情圣式自白，“用情至深，难怪能让人死心塌地。”

见巴顿上将这个反应，崔明义心里有了底。他赌对了，不枉他在短时间内想出这个铤而走险的对策。

“巴顿上将，你要向我赔罪的事又多了一条，”崔明义找回主动权后，立即反客为主，把手枪对向巴顿，“在拿不出任何直接证据的前提下，就想对我严刑拷打，我是否可以认为你是在贼喊捉贼？”

秋田等人原本已经放下的枪又举了起来，齐齐朝着崔明义。崔明义丝毫不惧，举着枪扫了一遍他们，似笑非笑：“怎么，诸位是想和我比谁的枪更快吗？”

巴顿上将双手举起作投降状，依旧波澜不惊：“小崔，别那么冲动嘛。闹大了可不好看。”

前不久还咄咄逼人，现在又想息事宁人，令人发笑。其实，掂一掂手中枪的重量，不难判断出里面大概率没有子弹。呵，虚实结合的把戏，巴顿老头玩得倒娴熟。

这样的手段崔明义也很擅长。他也在用真话包裹谎言，以事实掩盖假象——他脑子“出了问题”是真，但被外星人操控是假。那么他只需要咬死假的这点不放，巴顿对他的攻讦便不攻自破了。

“出行前，段文段上尉再三向我的副官保证，第三军团会保证我的安全，”崔明义朝巴顿上将逐步逼近，“结果贵军团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的？拿着枪想把客人打成筛子？”

巴顿没有躲，任由崔明义站在离他不到半米远的地方用枪指着他。他又捋起了八字胡，唉声叹气：“唉，老夫无能啊，管理无方。大家都只认军规不认我这个人。你不放下枪，他们也就会一直举着。”他话音刚落，七号便一个箭步冲过来，一记高鞭腿欲取崔明义的项上人头。

这一脚的威力不可小觑，崔明义立马侧身闪躲，正对着七号踹翻桌子；七号跳起身单手撑着朝自己砸来的桌案，侧手来了个漂亮的侧空翻。

耳旁呼啸的风告诉崔明义这人身手不凡，格斗水平一流。崔明义欣赏这名omega的同时也有一丝惋惜：为了在巴顿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这人简直是豁出了一切，不顾后果地出头。再这样为虎作伥下去，他不仅会被榨干最后一滴价值，还早晚会在巴顿手下丢掉性命。

惋惜归惋惜，崔明义并没因此心慈手软。他知道手上的枪多半是个摆设，干脆抡圆膀子奋力一扔，砸碎了巴顿上将背后墙上挂画里藏着的一只监控。惜命的巴顿上将被吓得立刻匍匐倒地。军帽在慌乱之中被碰了一下，歪歪斜斜地挂在他头上，显得狼狈又滑稽。

见七号已经动了手，且崔明义对巴顿上将做出了攻击的举动，其他人也纷纷加入，一部分人去保护巴顿，一部分来对付手无寸铁的崔明义。

密集的子弹一梭接一梭地射来，在地上墙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弹坑。崔明义推倒沙发作为掩体，扣住七号的手腕，拉着他一起翻倒在沙发后躲避这一波袭击。

“为什么要救我？”这么长时间过去，omega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谁救你了？我是要拿你做肉盾。”崔明义见他放松了警惕，扯着的他胳膊反手一扭，使他手肘脱臼。七号痛得面容扭曲了一瞬，战力瞬间被瓦解。崔明义顺势反扣住他的臂膀，把他牢牢地擒在身前。

紧接着，崔明义抛出一只靠枕吸引火力。在那只可怜的枕头被打成马蜂窝时，崔明义立即抓着omega站起身，厉声呵道：“都给我住手！”

龙涎香汹涌澎湃，一刹那填满房间。这还是崔明义第一次不要命地释放信息素，靠这种类似雄性动物宣示主权的方式震慑他人。

但这么做的效果立竿见影。以秋田为首的alpha们被他的信息素镇住，全部定在原地，无一人再扣动扳机；被他勒住肩膀的omega也卸了力，身体微微发烫颤抖，信息素由馥郁变为淡雅。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乱声，会客厅的大门被人粗暴地轰开。寒双逆光站着，手上的大口径重武机枪和秋田他们的不是一个量级，身后还跟着几个全副武装的亲兵。这下真是乱成了一锅粥。

“寒双，你擅闯情报局，是想被当场枪决吗？！”段文也带着一队人马追了过来，下令道，“来人，给我一枪崩了他！”

第三军团没有那个胆量真打死崔明义，然而处死寒双这个小小上尉倒是没有问题。于是所有的枪口马上调转方向，指向了寒双。

“我看谁敢！”崔明义一把推开七号特工，大步走到会客厅中央，怒目环视了一圈第三军团的人，最后把目光落在段文的脸上。

段文见周围的同僚都在往后退，对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有一丝后悔。不过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他只能硬着头皮直面崔明义的怒火。

“崔少将，我……”

“啪！”段文话只开了个头，崔明义就回应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段文差点没站稳被打倒在地。

“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再有下次，被处决的人就是你。”崔明义沉声警告道。

巴顿上将已从地上爬起来，装作没看见崔明义这边的动静。他整理好了绶带和帽子，正在弹制服外套上的灰尘。崔明义走去他面前睥睨着他，伸手帮他理了下象征着地位和荣耀的绶带：“巴顿上将，我的副官来接我回去处理公务了。你精心布置的军事演练，我就不奉陪了。希望你能管好自己的狗，别再让大权旁落。”

关于这场“火并”的定性，崔明义已经给出了答案。他是不介意再闹下去，闹得越大越好，到时候一整个情报局都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巴顿上将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恕不远送。”巴顿上将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彻底撕下伪装，目光怨毒地盯着崔明义。

崔明义连枪子儿都不怕，这种程度的眼神攻击对他而言简直不痛不痒。他快步流星地走出会客厅，寒双举着冲锋枪紧跟在后面，把枪横在他身侧保护他的安全。

坐上自家的装甲车，崔明义扯下汗湿的手套，一手扶额靠在座椅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不说话，寒双也不说话，整个车厢的气氛非常压抑。

“……你为什么要把窃听器掐了？”寒双率先打破沉默，低声问道，语气里充满了担心。

“这是提醒你动手的信号，”崔明义没有正面回答，也没有正视寒双，“你也领悟到了我的意思，辛苦你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我有点累。”

崔明义偷瞄了一眼寒双，只见寒双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几分。

——为什么把它掐了？答案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信任是人与人之间最珍贵难得的纽带，而欺瞒则会使之岌岌可危。寒双对他隐瞒了真相，他也就对寒双隐瞒了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