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陌笺而言,元婴期的心魔劫她都能顺利勘破,金丹期更是不足为惧。
修为已够,历练不缺,如今契机已成,自然结丹在即。
结束门派小比后陌笺与洛锦等人分别,回到思道峰将洞府的禁制激活,挂上了闭关勿扰的牌子,然后回到闭关室内,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摆满了各类丹药与阵旗。
并非是她对结丹之事信心不足。陌笺深知无数修士倒在心魔劫上,即使她这是第二次结丹,也必须小心谨慎,确保万无一失。
一步一阶,一阶一景。她会不骄不躁,走得足够稳。
陌笺盘膝而坐,五心朝天,放空心思,引导着经脉内灵气汇聚成灵液,然后在丹田中凝集成金丹。
金丹初成,还差心魔劫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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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笺筑基后也曾离开云海宗外出游历数次,但决定斩断尘缘是在她筑基期大圆满的时候。
她总是修行顺遂没有瓶颈,这一想法在她想要结丹时有了变化。
心里有道声音告诉陌笺,去吧,斩断那凡世因果,抛却那无谓过往。
陌笺后知后觉地想起,她与那凡世原来还有一道未剪短的线。于是她禀了景和,独自前往了凡世京城的陌府。
那时候的陌府已经是凡世间赫赫有名的宰相府,据说匾额上的“陌府”二字还是当今帝王赐下的,为其亲笔所书。
陌笺神识所及之处,这宰相府看似平平无奇,却有许多侍卫镇守内外。而与之相隔不过一条街的地方,确实门庭若市。
这里能寻到她想要的契机吗?
陌笺抬头,不是用神识,而是用肉眼看向陌府的匾额。
这就是她出生的陌府,但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正门所在的这条街人迹罕至,突然出现的陌笺引起了守门侍卫的注意,他们频频看过来。
门前石狮之后,有一名手执羽扇的青年男子站在那,同样在看着陌笺的方向,他不走近也不走远,就那么遥遥看着。
青年男子看了许久,拦了正打算动作的侍卫,代替他走至陌笺跟前,“这位姑娘,请问你找谁?可需要帮忙?”
清俊的青年脸上挂着和煦如风的微笑,陌笺看向这个令她一眼就生出好感的人来,听说有人天生面善,此类人更容易结交朋友结下善缘,眼前这人便是如此?
陌笺眨了眨眼。找谁?她不知道。
她与陌府的联系是生于此,但也止于此。景和将她带至云海宗,陌笺的记忆由景和、秦暮以及云海宗构成,其实这陌府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陌笺不由再次眨眼,“我不知道。”
青年慢摇羽扇的动作微微一停,眼眸弯起,笑得更加友善,“姑娘确定,是要寻这个陌府吗?”
她都来此了,能不是寻这个陌府吗?陌笺还未反问出口,又觉此话语气不大好,面对释放善意对自己的人,她也该以善意回过去。
陌笺想了想,问:“你同这陌府可熟?”
“与陌府倒也不算太熟。”青年看着她,笑了一下,“倒是与陌府这二公子陌维比较熟。在下顾潜,观姑娘样貌倒是与陌维有几分相似,可是他的远方表亲?”
陌笺微垂着眼,想起自己手里好像有个出生起就配好的令牌,它大概能证明自己与陌府的关系,她取出令牌,“我叫陌笺,这令牌或许能证明我的身份。”她倒是不惧此人是个佛口蛇心的骗子,凡世之人想要骗走修士什么东西,难度还是很高的。
顾潜把玩过陌维那块令牌,他接过陌笺那块便知真假。他细细拂过上面雕刻的“陌氏十三”四个字,又一抬眼看这女子年岁不过二八年华。
令牌是真的,容貌也是相似的,可……陌维都是十四代的人了,她看着同十六岁的陌维差不多大。或者,是陌氏十三的某个后人?
左右他也算是外人,还是交给陌维自己确认吧。
想罢,顾潜将令牌递回,“请陌姑娘随在下来。”
顾潜同这陌府倒也有些关系,先是成功拦住想要上前询问的侍卫,后又领着陌笺畅通无阻的进了府。
陌府主院厅堂,上首及左右两侧的雕花梨木椅上都坐满穿金戴银的妇人,她们身后还站着不少年轻姑娘,并着几个尚不知事的小童。
陌笺……没被邀请入座,她正站在厅堂中央接受所有人的目光洗礼。
除了堂上那位,周围女子不管年老还是年少,容貌上或多或少与她有着些许相似之处。
这些都是她的血缘之亲吗?
修士五感敏锐,更何况她还修习了妖修的兽瞳凝结术,五感更是敏锐。
陌笺抬头直视上座那穿金戴绿容色殊丽的妇人,此人板着脸,看她的目光不太友善。那目光,更像是挑剔嫌弃。
嫌弃她?倒是胆大。
上座只有那妇人坐了一处,另一边却是空着,她微微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堂下的陌笺,声音也极是冷淡,“你说你是我陌氏十三代的陌笺?”
这人像是在审判她,陌笺偏了偏头,想看此人能说出什么花儿来,她道:“是的。”
此人不喜欢她,于是整个厅堂之内的人都不喜欢她。陌笺知道,但也不在意。她为斩断而来,无关紧要的人如何想,都与她无关。
妇人以香帕掩唇,眼眸冷厉,“证据呢?”
“令牌为证。”不止木牌,她与陌府人相似的样貌便是最好的证据。
“令牌可以偷盗,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会拿来招摇撞骗。我陌家小妹陌笺被一江湖骗子掳走,下落不明,至今已有二十九载。而你……”她轻哼一声,鄙夷着陌笺,“姑娘,你这年纪,怎么也不可能二十九罢?”
年近三十,哪能是陌笺这般的二八年华?即使唬人,也该找个看上去可信的来罢。
修道之人,外貌本就不能与实际年纪相提并论。
陌笺抿了抿唇,没有陷入自证阶段,只是盯着那妇人,眸中冰凉,却又蓦地一笑,“江湖骗子?”
若非师尊,她早同普通人一般嫁人生子,现今厅堂坐着的人里或许就会有她一位。她又如何走遍大好河川,游遍高山险阻,寻得无上大道?
“呵!”妇人见陌笺还敢给她脸色,美目一竖,“还蹬鼻子上脸了?来人,将这骗子打出去!”
“打谁?我吗?”陌笺拂袖,太师椅落于身后,她稳坐其上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漫不经心地瞥过去一眼,“都说修士不得随意干涉凡世,但若你们先动手,我还手也无可厚非吧?”
修士不得随意干涉凡世之事,干涉得越多,牵扯的因果之线也越多,越不利于修士日后斩断尘缘。
可这也不代表修士能放任凡世之人欺负到自己头上。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住。
姗姗来迟的陌维还没来得及进门,远远见着被护院围在中间的陌笺,同好友顾潜互递了个眼神后,朝那堂上急急唤了一声,“娘!”
堂上妇人一见陌维,表情立马变了,眼眸一弯便笑得和蔼万分,“阿维,马上就是科考了,你不在书房看书怎么跑这里来了?”
眼眸微微一瞥,冷冷地瞄了跟在陌维身后的书童一眼,后者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听闻那位被仙人带走的小姑回来了,特来一见。”
陌维挥退护院,走至陌笺跟前,低眉顺眼行了一礼,“您便是我那素昧蒙面的陌笺小姑罢?”
陌笺:“是。”
陌笺的神识不曾收回,她知道顾潜同陌维身后那跪下的书童耳语去请陌维,此人匆匆赶来,同顾潜互递了个眼神,还能无视堂上妇人之话挥退护院,应当便是顾潜请来的那个。
她侧过身问:“你是陌府二公子?”
陌维点头,“陌府十四代陌维,见过小姑。”然后轻咦一声,态度自然地问她,“小姑,您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是修道的缘故吗?”
人敬一分,我还三分。陌笺念及顾潜与陌维本人的态度,回以友善,“修士筑基后,样貌都不怎么变化了。”
“不知小姑现在修行如何?”
“不算好,至今尚未结丹。若不是为寻结丹契机,我不会来。”陌笺向堂上递去一哂,“如今看来,倒是我来得不好了。”
陌维笑笑,没有顺着陌笺继续往下说,反是转了话题,“侄儿听闻修道有很多趣事,不知小姑可否移驾别院同侄儿好生讲讲?”
陌笺的目光还未离开堂上,看着陌维娘亲那欲言又止想阻止却碍着陌维不好开口的模样,再次哂笑,“只怕有人不乐意,觉得我也是江湖骗子。”刻意加重最后四个字。
堂上妇人听不得陌笺这话,正待开口,陌维已经含笑看着她,语气温润却不容人反抗,“娘,这就是我陌家小姑。小姑近日暂居别院,还请不要叨扰。”
转头去看陌笺,做了个“请”的动作,“小姑,这边请。”
陌府好像是陌维得一言堂,倒也不错。陌笺弯着眼眸笑起来,“你这侄儿真懂事,这是我此行唯一的收获。”顿了顿,看向一旁的顾潜,更正自己的话,“唯二。”
陌维凝眸浅笑,“小姑过奖。”
顾潜则是羽扇遮面,眉眼弯弯。
陌笺随陌维到了别院,顾潜也跟了过来。
陌笺同陌维讲了些外出历练时她所遇之事,连顾潜这一介书生都心生向往,忍不住对陌笺道:“陌姑娘,不知在下可否修道?可否随姑娘回宗门?”
身为旁观者,陌维清楚看出了顾潜的醉翁之意,他这好友对小姑有了好感,不是因其出色的外表,而是为这么一份旁人所没有的洒脱和惬意而沉醉,为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和想笑便笑的随意而着迷。
彼时的陌笺尚不懂这些,只是认真打量了顾潜一番,在后者耳朵有些泛红的时候取出探测灵根的石头仔细验了验,然后摇头,“你没有灵根,无法修道。”
然后看向陌维,“阿维侄儿,你有很不错的中品火灵根,可要随我回去?”侄儿变徒弟,也不是不行。
陌维见着顾潜瞬间黯淡的眸光,轻叹一声,随即摇了摇头,“抱歉,侄儿乃一俗人,并不适合成为小姑那般的修道者。能听闻这些修道趣事,足矣。”
顿了顿,他想起一事,“小姑可有兴趣帮侄儿再测一人?”
陌笺:“何人?”
“我的小妹,名唤陌莲。”
提到陌莲,陌维唇边的笑意更加真实而温暖,“她娘是陌府的婢女,难产而死。而莲儿自幼体弱多病,大夫曾说她活不过及笄。若是可以,侄儿希望小姑能救救她,若能带她离开,自是最好的。”
这个陌府,不适合陌笺,也不适合小妹。
陌笺点头,“好。”
陌笺随陌维来到陌莲所在房间,里面弥漫着药味。她看着床榻之上脸颊烧得通红的小女孩,伸出手,冰凉的指尖令小女孩减轻了些许难受。
高热不退,烧成这样都还未痴傻,身具火灵根的可能性极大,且那灵根纯度很可能不低。陌笺用测灵石一验,果然,上品火灵根。
陌笺看着高热不退的陌莲,“她的体弱是因自身火灵根太纯粹所致。我可以废掉她的灵根,从此不再受高热折磨,以一介凡人度过余生。也可以带她回去,但未满筑基便不能下山,这是云海宗的祖训。”
“但凡人寿数本就不长。如此一来,或许你俩再无相见之日。”
陌维伸手拂开陌莲耳边被汗水浸湿的发丝,目光极是温柔地低眸看着病榻上的小姑娘,“烦请小姑带莲儿走。这个陌府,有我便够了。”
陌府厌弃没有利用价值的她,她也不需要为陌府付出。
“既如此,我炼制丹药引她入道。”一旦引气入体,这样的高热便不再成为问题。
自此,陌笺在陌府别院住了下来,一住便是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