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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我几乎都忘了,原来商小姐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还有这位先生!”Father有些夸张地笑着往商商身后看,刚才说话的男人一直都站在商商背后被烛火拖出来的影子之下,显得他脸上的五官神情更加难辨。
窗外风吹雨打,烛火摇摇曳曳,教堂内的明媚黯淡彼此交换着,似跳跃的一只只黄色翅膀的蝴蝶。
可这男人明明是在人生中最健壮的年岁,却还不如蝴蝶有生气,连带说话的声线都是颤颤巍巍,底气不充分那样。
“你是叫......奀仔?Will?”Father故作试探地问。
“是。”他听到小声的回应。
“那就奇怪了!我记得......奀仔的脸上有块胎记,是深褐色的,就在这边眼睛下面,但你......好像没有。”说着,Father向男人戴的框架眼镜后细细观察,观察他的皮肤,观察他的眼神变幻。
“这都算得上是疑问?”男人畏缩着避开视线,“通过激光来祛除疤痕印记,在医学上早就不算是新闻。”
“是吗?但我还记得......奀仔当年讲话口吃,一句话要分好几次才说得完,我现在听你讲话,声音虽然小,逻辑组织却很清晰......”
“一个年幼时有些口吃的孩童,不代表长大后也会一样,只要受到好的引导,勤加练习,是很有机会克服的!”
“听你这样讲,我都感觉欣慰,当年你贪玩从庇佑所跑出去,我一直为你担忧,毕竟一个几岁大、还口吃的孩童,不论去到哪里,生活应该都会很困难的......”
Will却截断了他的话,“你有派人去找过吗?”
有!当然有啦!但可惜,我们足足寻了整个月,都没能打听到你的下落!”
“一个脸上有胎记,又口吃的男童,应该很好认啊,见过他的一定记得!”
“那就要问你了,奀仔!当年你在庇佑所的时候行为就十分顽劣,很难教,如若不然,都不会趁其他孩童学习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偷偷跑走啦!对了,提起这件事我都想问,其实当年你偷走之后,境况如何?”
“首先,我不是趁其他人学习的时候走的,我是趁他们在接受驱魔仪式的时候走的。”
“其次,严格来讲,我不算是偷走的,我是正大光明,打开大门出去的。”
“Father,你还记得吗?当年举行驱魔仪式,你都会将所有孩童聚在一起,把他们锁在一间房内,一个接一个地接受试炼。你怕他们逃避,怕他们不受控制,所以你每次都会点清人数,确保所有人都进入那间房之后才会上锁?”
“不过,我当年只不过是个口吃又难看的孩童,连被你驱魔的机会都不配有,所以每当仪式举行的时候,我反而成了最自由的那一个。你叫Sister Mae去同你一起驱魔,叫所有其他工作人员都帮忙看好那些孩童,反而连庇佑所的大门都没人看守,我不过散步那样,很随意就走出去了。”
Father从鼻腔里哼笑了一声,“我记得你那时候虽然只得几岁,就已经非常喜欢挑战权威、打破规矩。换了是其他孩童落了单,即便看到大门打开,都一定不会自行走出去,因为他们明白我同Mae会担忧。”
“我还要纠正你,或许当年你太年幼,对于一些事物理解得不透,我不知道你刚才说的驱魔仪式是什么,也不知道你说的我把所有孩童都锁在同一间房内是什么意思。当年为了你们能学习不同的知识,我同Mae安排了很多不同的课程,不错,其中一部分是适用于所有孩童的,所以会带他们到同一间房一齐学习。”
他脚下稍稍移动了些位置,又接着问,“是不是你嫌上课太闷,才自己偷跑出去玩啊?”
Will随即便侧转身来,“那有什么课,是需要将那些孩童的脸用布蒙住,然后承受一盆盆迎面浇下来的水这样来学习?”
Father透露出愕然,好似初次听闻,又移动了站着的位置问,“你在讲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当年庇佑所的课,都是好似学校授课那样,让学生在座位上一排排坐好,然后对着黑板上的讲义来学习的。”
Will也再次移动,这令Father确信,他很介意有人站在自己背后,对话的时候,他一定要面对着站立,以此确保自己不会被突然攻击。
他问Father,“我亲眼见过,他们一边被水浇,一边还需要回答你同Mae的提问,你叫他们反省自己的错误,叫他们释放身体里的恶魔,然后亲手将恶魔扼杀!”
“是吗?你亲眼见过?”Father又开始验证另一样事,他迎着烛火的方向不时移动方位,引导着与他面对着的Will也只有不停走动。
“你说你见到的这些,就是庇佑所在进行驱魔仪式?那我有些混淆了,你刚才不是还说,当年你连被驱魔的资格都不配有,那你如何亲眼见到?”
“在门外偷听?还是趴在窗边偷看?”Father问。
“怎么会,”Will不自觉地伴随着他几乎走了一整个圈,“当年进行驱魔的房间,同现在我们身处的这个空间一样,被你专门处理过,所有孩童都需要清空身上口袋内的物品才可以进去,房间避光,隔音,四周都有人看守。”
“是吗?那我就更不明白了,那你又怎会有机会亲眼见证呢?难道......你不是奀仔?除非你不是奀仔,你是那些所谓有资格参加仪式的孩童中的一个!”
Father将音量提高,并开始缩进与Will之间的距离,他已经验证出答案,这自称‘奀仔’的男人不但害怕有人站在他身后,还十分畏光,每到迎着光的方位,他都情愿偏移脸部避开。
此刻在Father面前站着的,与他不停辩论着的,是一个孱弱又畏缩的灵魂,勉强地躲在一具尚且年轻的躯壳里面。就凭这样的人,也胆敢过来找他讨要一个答案!
被步步逼退,Will还妄想能将谎话戳穿,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却只得以用飘忽的声线质问,“当年就是在这里,在这栋建筑的最顶处,你将孩童剥个精光,让他们刺身裸体地等着你的试炼!你说他们懒惰、愚昧、懦弱!你说他们体内有魔鬼,只有圣水才有可能将魔鬼驱除!”
Father听得哈哈大笑,转头去问商商,“商小姐,你这位朋友,是否精神有些失常?讲来讲去,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些画面。你是不是听信他的说话,才卷起这场针对我的争斗?”
商商走去Will身旁,轻轻伴上他的臂膀,站立的姿势正正好为他挡下一排烧得热烈的蜡烛照来的光束。
“Father,教堂是你的地方,你是做足了准备才请我们过来,手机也都被你拿走了,如果我没猜错,你已经在教堂里布置了设施,可以过滤信号与电波,会令所有的电子设备失灵。如果这样都不肯开诚布公地谈,那今日会面又有什么意义?”
就在这时,一位站在角落里的男性突然向Father告知,“周围已经清空了,他们一共带了十三个人过来,全都拿下了。”
“领头的呢?姓徐的,核实过了吗?”Father背向着那边问。
“是,确认了有他。”
Father于是挥挥手遣散,那几个打扮一致的精壮随从,从各个角落里出来,再逐一退出厅去。
“你都准备了不少嘛,商小姐,十三个!我就这么值得你在我身上花精力,要安排这么多人来埋伏我吗?”Father笑着问,“我其实很好奇,你到底图什么?为钱?我有!天文数字我都付得起!”
“为公义?就是听这个男人嘴里的胡言乱语,你都当作公义?当年你养父母没有教过你吗?闲事莫理!千万不要强出头!你到底清不清楚,你现在维护的身边人,到底值不值得你为他引起这么大的争斗!”
“胡言乱语!呵呵......”商商身旁的男人,这时更深地躬起了背,从打着冷颤的牙齿缝中露出虚弱的笑声,还伴随着咳嗽,“到底是你不肯认,还是你不敢认!”
“不敢认的是你!”Father变了一张脸,神情十分可怖,怒吼着问,“在神像面前,你敢不敢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要自称‘奀仔’在这编造故事!我已经查到,当年的‘奀仔’从我这里逃走之后,没两年就已经遭遇横祸,被水淹死了!”
“事实证明,是当年他不服管教逃出庇佑所,最后才没有好下场!”
“那甘心接受你试炼的那些呢?就有好下场了吗?”Will同他对吼起来,尽管声量比不过,气势也敌不过,却一边手紧紧攥住遮到下巴处的围巾,从胸腔内吼着与他对话。
“当年阿风,不就是在你试炼过程中才出了事吗?你明知他有癫痫,明明他一直在求饶,你还是将他绑了起来!你说他有病也是因为恶魔!只有将魔赶走才能治好他的病!”
“结果他癫痫发作,口吐白沫!他倒在地上抽搐的景象,难道也是我的幻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