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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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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莱,此名非其与生俱来。她本是角落里一株无名野草,默默而生,寂寂而长。那日,春光正盛,女孩像只野雀儿,赤着脚在枝叶间荡着。

“她叫什么?”

“院里都唤她小野。”院长抬眼打量问话的女人,旗袍素净,一身雅致。

话刚起头,树梢忽地一响,那孩子倒悬枝头,“就是因为性子野了些,所以唤这名,您若真喜欢,不如先接去小住几日看看?”

“不必了,我就要这孩子,即刻办理手续,改名为姜莱,随我姓。”

从这时候她就开始有了自己的名。

姜莱,姜莱,将来即来。

两月后,姜莱随姜女士踏入石溪镇,皑皑白雪覆以小镇,街巷两侧枝头缀满冰凌,道上铺着积雪,每步踏下,都嘎吱作响。

姜莱紧跟女人身后,四处张望。

沿途的镇民见了姜女士,无不驻足含笑,眼中盛满敬重。可那些目光一落到她身上,便化作欲言又止的叹息。她看不明白,索性也懒得琢磨。

后来,姜女士爱托着她的手,在纸上缓缓运笔。当“姜”字最后一横收锋时,总要拍拍她的手背以示鼓励。老宅的藤架记得,多少晨昏,那对身影在斑驳里一教一学。

直至姜莱满十五那日,女人抚过她头顶,拎着旧皮箱走远了。大半年过去,老宅的木门晃到日头西斜,晚风依旧穿过院落,花开花谢,云卷云舒,却始终不见姜女士归来。

姜女士走后,姜莱在石溪镇的日子倒也安稳。镇上的人待她亲厚,这日晚饭毕,姜莱揉着吃撑的小肚子从胡姨家踱出来。夏夜的石溪镇沉在静谧里,树下流萤点点,恍若是打翻了星斗。

石板路上,偶尔有镇民经过。

“小莱,回家呢?”

“今天又去你胡姨家吃的吧?”

“小莱,把这个糕点拿回去,明早吃。”

人们总会往她手心多塞块糖糕,新裁的衣裳也总“恰好”多出一件。姜莱心里明镜似的,这几分疼爱,大抵是托了姜女士的余荫。她接得坦然,也回馈得恰到好处。在街坊面前,永远是个温顺可人的乖觉姑娘。

老宅的轮廓在月色中浮沉,姜莱踩着树影步入庭院,身子一软,瘫坐在石凳上,青丝散落,发尾扫着石板与夜风纠缠。

夜半时分,她却陷在了梦境深处,困在混沌之间,始终没能掀开那沉重的梦帘。

膝头突然一沉,冰凉的鳞片触感像隔了一层薄雾,某处凹陷深不见底,恍若枯井。血色在无声漫开,沿着鳞缝流淌,浸透衣衫,灼得她骨头生疼。

四周响起尖啸,仿佛地狱锁链尽断,火光暴涨,扭曲的阴影化作枯爪,在空中疯狂撕扯,势要将她拖入深渊。

“咚——咚——咚——”

什么响动?脚步还是心跳?每一声都像饿狼踩着丧鼓,朝她步步紧逼。

“看清楚了吗,他也不是人啊……”

谁?是谁在她耳畔低语?那声音渗着腐臭,每字每句都爬满蛆虫般的妒恨。

忽而,膝间颤动,有什么东西轻轻拱动了她,那触觉清晰、鲜活。

“你要……”

唇间未尽的话语被吞没,姜莱感到有暖意从指间流逝。低头时,竟见自己的身躯化作飞灰,被一只乌金的眼瞳吞噬,散入永夜,

石凳上的少女眉头紧锁,十指攥紧,想要抓住虚空中的什么。

突然,一声刺耳鸣叫撕破夜色。姜莱猛然惊醒,月光如霜,枝头夜枭静若石雕,唯有双圆滚滚的眼泛着幽光,似在窥探人间隐秘。

姜莱皱眉拾起脚边碎石,惊得那黑影扑棱棱腾起,振翅声渐远,没入山林。她惺忪睡眼,转身回屋。那些梦境碎片,已再难捉摸。

“小莱,小莱?醒了吗?”

胡姨倚在门框边,竹篮里新蒸的肉包腾着白雾,香气直往人鼻里扑,“我和你胡叔要回趟家乡,这几日就去老黄家凑合几顿,他手艺虽比不上我,但也饿不着你。”

姜莱接过篮子,眉眼弯弯,“知道啦,胡姨路上当心。”

“可不许偷跑出镇子,最近外头听说拐子多得很。还有,别进山。”

“哎呀!”姜莱拖长声调,挽住胡姨胳膊轻晃,“我保证乖乖的,你们早点回来呀。”

石溪镇这方水土,温润如一块暖玉,她怎会舍得离开?可那片山林,镇上的孩子跑进跑出,采药拾柴如履平地,就连蹒跚老人,也能道出几条小径。

姜莱曾拦过从山上下来的孩子,追问林间趣事。那些孩童却总是眼神飘忽,支吾几句便跑开,活像山里头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这反倒勾得她心痒难耐。偏生这几日胡姨出远门,再没人盯着她。

姜莱放下碗筷,“黄爷爷,我吃好了!多谢您的款待!”

黄老头拍拍桌角,笑道:“吃好了就好,小莱啊,去玩吧!晚上记得再来,爷爷给你炖汤喝。”

姜莱眨了眨眼,故作乖巧地摇头,“黄爷爷,今晚我就不来了。姜女士给我布置的功课还没完成呢,我得在家好好学。家里还有些吃食,您不必担心。”

黄老头听罢,随即捋了捋胡须,“好好好,读书要紧。那明日过来,爷爷给你煮碗热腾腾的面条,补补身子。”

姜莱抿嘴一笑,规规矩矩行完礼,转身便像只燕子般掠出巷道。

烈日当空,少女猫着腰溜进山林,她走走停停,树梢鸟雀盘旋,彩蝶绕着她飞舞,仿佛她本就是这山野的一部分。

一条溪水突然横在眼前,姜莱褪去鞋袜,把脚丫浸了进去,她仰头眯起眼,不自觉地哼起小调,歌声打着旋儿,混进山风里。

刚惬意一会儿,灌木丛传来响动,姜莱拎起鞋,拨开枝叶去瞧,原来是那只总爱扰她清梦的猫头鹰,此刻正蹲在树桩上,按着条小蛇。

“又是你啊!昨夜吵得人睡不着,今天又来欺负小东西?”姜莱故意扬起手,那鸟儿才不情不愿松开爪,还不住地扭头看她,眼珠里竟闪过一丝委屈。

她俯身捧起那条小蛇,细长的身子在她掌心轻颤,凉得像块玉,“别怕,有我罩着你。”

姜莱掰下一块湿润的青苔,铺在枯木洞里,将小蛇轻放进去,指尖点了点它冰凉的脑袋,“要走随时可以走。不过......”忽然自己先笑出了声,“要是不离开,我就养你一辈子。”

那截枯木在墙角静卧数日。某个清晨,一个紫色的小脑袋探出,信子轻颤。

自那以后,姜莱的日常便多了件要紧事,她在院角挑了块背风向阳处,用碎石围起。小蛇的伤势渐好,有时会从枯木里游出来,慢悠悠缠上她的手腕,一待就是小半晌。

午后,姜莱会在石凳上浅眠。那抹紫色也渐渐养成了习惯,总是先在她腰间盘踞,而后一日日得寸进尺地游移。

直到某日,姜莱突然惊醒,湿润的触感正舔舐着她的耳垂。小蛇不知何时已缠上颈项,鳞片贴着她跳动的脉搏,信子扫过锁骨时带起一阵战栗。

姜莱侧首,对上一双不似凡物的金瞳。那蛇直起半身,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竖瞳里流转着妖异的光泽。

她一时怔住,竟忘了呼吸。

蛇首忽而压下,冰凉的鳞片贴上她眉心。那触感让她浑身一颤,却莫名想起书中神像低眉时的悲悯相。

待它全然恢复后,姜莱终究下决心,还是让它回归山林罢。她携着当初那截枯木,踏着晨露,步入苍翠深处。

“去吧,这山林广阔无垠,远胜我那方寸小院。”

然而,等了许久,枯木中的紫影纹丝不动。她俯身查看,只见小蛇盘踞如初,像团凝固的紫焰。它忽然昂首,金瞳直刺入她眼底,那一瞬姜莱仿佛看见深渊倒悬,星河逆流。

“生气了?”她故作不解地要抽回枯木,却忽觉腕间一紧,那抹紫影已缠上肌肤,蛇尾收束的力道带着强势。

姜莱只好一路举着手腕回到老宅,竖起的蛇身直勾勾盯着她一举一动。俯身想将它放进碎石窝里,小蛇却将鳞片收紧了几分,死活不肯松开。她无奈轻叹,只得再次举着手进屋。

水汽氤氲的木桶前,姜莱指尖一顿,“我要洗澡了,你还要缠到什么时候?"

小蛇纹丝不动。

她只好单手褪尽衣衫,肌肤一寸寸暴露在空气里。浸入热水的刹那,腕间紫鳞终于松动,那蛇沿着木桶边缘游曳,最终盘踞在她颈侧。

冰凉紧贴着跳动的脉搏,一寸寸往下游移。尖牙若有似无地刮蹭过她肩头,在肌肤上留下一道细痕,像朱砂笔勾出的印记。

“好啦,你还生气呢?”姜莱仰头靠在桶沿,水珠顺着脖颈滑落,“不是要撵你走......”

话音未落,信子突然扫过她喉间,激得她轻轻一颤,“只是觉着你好像不是普通小蛇,或许那山林才是你的归处。”

小蛇突然张口,尖牙轻轻衔住她颈侧肌肤,“呀!你咬我?”

姜莱指尖抚过被咬处,其实连皮都没破,却故意蹙起眉头,掬起水花,声音带着哭腔,“好疼,肯定流血了。怪不得书里都说蛇养不熟.…..”

她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水珠顺着光洁的脊背滚落,却故意不看小蛇,随手扯过睡裙裹住身子,赤着脚就往里屋走。

身后传来急促的鳞片摩擦声,那蛇显然慌了神,箭一般追着她游去,在木地板上划出凌乱的水痕。

姜莱蜷缩在锦被中瑟瑟发抖,方才出浴时未擦干身子,此刻正透着凉意。忽然,被褥间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她知道是小蛇,没曾想那蛇竟钻进被里,顺着脊背蜿蜒而上,最终停驻在颈窝。

金瞳在昏暗中闪烁,似在检查自己是否真伤着了她。莹白肌肤上,一道划痕与牙印格外醒目,水汽消散后,竟真有几分狰狞意味。它忽而低头,信子舔舐那处,鳞片不安地微微震颤。

姜莱唇角微翘,故意晃了晃手腕,“瞧你今日缠得多紧,都淤青了!”

其实不过是浅浅一道红痕,那小蛇却当真了,倏地游到她腕间,金瞳凝视片刻,竟猛地咬住自己尾巴,鳞甲间顿时渗出血丝。

“别咬!”姜莱慌忙支起身,锦被滑落也顾不得,双手捧起小蛇,“我不疼的,可是我好冷啊小蛇,你再不松开,我真要着凉了。”

蛇尾终于松开,姜莱立刻将它裹进被窝,只留一线微光。蜷缩的身子隆起弧度,她垂头轻吻那枚紫色的小脑袋,“傻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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