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丹招招手,立马就有人心领神会地走过来,提破布口袋一样把江玺往外拖,闹事的主角已被带走,人群自然就散开,不再围在一起看那只狐妖,转而三三两两地聚着,时不时瞄一眼被带走的妖怪。
地上的砂石磨得脸上生疼,江玺本不想劳烦两位师兄拉着他走,但奈何身上实在没力气,只好任由他们拖着,中途换换脸,一边脸磨痛了就换另一边。
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不会直接扔到山底下吧?还是找个牢房给他关起来?
眼看着就要出了仙门,从人堆里又冲出来一个人,一把推开了拖着江玺的两个弟子,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可江玺现在就跟个橡皮软糖一样,刚站起来就又要往下摔。两名弟子见还有上来帮妖怪的怪胎,一时不知是赶他走还是把他抓去一起关了,瞧这样子不是好友就是师兄弟,明知这人是狐妖还这么关心他,怕不是被妖术蒙了心。
两人一时拿不定主意,都看向万丹想看看掌门的意思,万丹头也没回地道:“一起关进山牢里,如若反抗,就地处决。”
能在这么重要的仙门大选里负责押送和安保,本事绝对不小,江玺有伤在身,相当于是沈书颜一打二,比起就地处决,还是先被关起来的好,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出了大门拐进另一条路,悬在陡峭的岩壁上让人有些腿软,眼前大雾弥漫,几步开外不见人影,这团雾像是两个世界的分界线,前面是浮白山,后面是浮黑山,山上全是光秃秃的石头,垂直的山崖上有许多山洞,每个洞的上方都贴着一张符。
两名弟子将他们推进其中一个洞内就离开了,洞口敞开着,没有狱门,却只能进不能出,和外面如同隔了一层玻璃。
反正做妖怪时住的也是山洞,如今到了这儿,也算是回家了,但睡惯了床的人,再睡硬石子地面肯定会有些难受,沈书颜能适应,江玺就不一定了。
师父教的心法他俩反反复复练了无数遍,就算再怎么耗散灵力也不会把自己逼到吐血的程度,沈书颜抱着他,努力地想去平息他体内的两股内力,灵力用了,妖力也用了,江玺气息依然紊乱,身上也越来越冷,沈书颜无法,只能把衣裳脱下来,里三层外三层给江玺裹着,紧紧抱着他。
“师兄,你冷不冷啊?”
“不冷。”
即使嘴唇冻得发紫沈书颜还是硬撑着,比起嘘寒问暖,沈书颜现在更想狠狠地骂江玺一顿,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他的冷暖,他怎么就不想想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呢?赚了钱想着宗门,受了伤想着别人,他可是狐狸啊!怎么就不见得有多么机灵,多么狡猾呢?!
沈书颜低头,见江玺一直盯着他看,就知道他接下来肯定要说“不冷才怪,你嘴都冻紫了”诸如此类的话,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江玺一眼,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笨”字。
外面啪嗒啪嗒地下起雨来,雨下过之后又要起雾,难怪这里面跟冰窟一样,江玺知道沈书颜在生他的气,气他不管自个儿的死活,可他着急也没用啊,该他死的时候天王老子也拉不回来,既然如此还不如多为还活着的人着想。
这个时候他是不是该立遗嘱?
“师兄,你知道五彩崩人丸怎么做的吗?我带回来的那些石头,你只需要先……”江玺调整了一下姿势,找了个更舒服的地方靠着,至少身上有了支点。他喋喋不休地讲,沈书颜也积极地回应他,之前以“嗯”“哦”收尾的对话又被沈书颜绞尽脑汁地延续了下去。
他不是一个擅长交流的人,很多时候都是点头了事,但为了能让江玺保持清醒,必须和他一直说着话,哪怕是些无聊的日常也行。
“等越狱了我要去买烧鸡吃。”
“嗯……可以买两只,一只当零嘴,一只当夜宵。”
“下次元宵节,我要自己去猜灯谜,你不许先说谜底。”
“嗯,说不定可以把那个最大的花灯赢回来。”
“我还想……”
“嗯?”
江玺说到一半又不说了,沈书颜就凑近了一点想去听他要说什么,他却突然绷直了身子,然后大口大口地往外吐着血。
身上裹着的衣裳都被染成了红色,沈书颜急忙按住他想把灵力渡给他,可江玺还是吐,吐了又咳,整个人蜷在地上,双眼将闭不闭。沈书颜彻底慌了神,手忙脚乱地不知先帮江玺顺气还是帮他调整内息,他抱起江玺让他靠坐下来,然后拿起剑去刺洞口布下的结界。
仙门并没有收他的剑,说不定是知道就算他有剑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沈书颜拿着剑,不要命地朝结界上刺、划,没力气后就用蛮力戳,用剑柄打,到后来连灵力也耗尽了,就拿旁边的石头砸,砸得双手血肉模糊,结界却完好无损。
万蚁啃食的疼痛一阵接一阵,一点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像从内脏开始全身内外被蚕食了个干净,江玺咬紧了牙关,几乎要咬出血才能抑制住痛苦的呻吟,他支撑不住地趴到地上,双手向前扒拉了两下便放弃了。
第一次,江玺有了一种,自己真的快死了的实感。
回忆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跑起来,从遇到师父和师兄到现在,他好像惹了不少祸,闯过不少麻烦,他总让师父操心,爱捉弄沈书颜,他自作聪明,遇事冲动,到最后都没让他们省心。
又呕了几口血后,刺痛消减了一点,石头砸在结界上嘭嘭作响。江玺眼中像开了虚化一样,视线所及模糊一片,只有跪在地上的人是清楚的,他说不出话,一开口嘴里的血就往外淌,洞外设下的结界和防弹玻璃没什么两样,江玺弱弱地唤了句“师兄”后便两眼一抹黑,没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身体现在什么屌样江玺再清楚不过,看这架势他怕是已经睡穿好几个日夜了。沈书颜抱着他换了位置,先前那个地方一大滩都是干涸的暗红色的血,加上缩成一团容易保暖,沈书颜就和他到角落里蜷了起来。
睡得久了腰有些酸疼,江玺小幅度地扭了扭身子,闭眼休息的人立马就睁了眼,那张脸看向江玺时,憔悴得不成人样的脸上却满是惊喜,麻木呆滞的眼里又有了光亮,看起来像个活人了。
江玺轻轻抚过他眼底的乌青,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一声无力的气音。沈书颜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额头相抵时轻轻蹭了蹭江玺的鼻尖,声音有些哽咽:“醒了就好。”
你还活着就好。
身上还是痛,但没到痛得想死的地步,他轻轻抽手,转而搭上沈书颜的脖颈,歪头凑到他耳边,想趁自己还有力气时把后事交代了。他俩的气息一直隐藏得很好,如果沈书颜那时没有冲出来,是不会受这等牢狱之苦的,万丹之所以把他关进来,是怀疑他和一只狐妖串通一气,之前没暴露的时候就算了,现在既然知道师弟是狐妖还选择护着,很难不相信他们是一伙的,只要沈书颜的身份藏得住,那就还有出去的可能。
草了,他当时为什么要冲出来啊!平时脑子那么灵光那时候怎么就不好好想想后果!把自己也送进来,没罪找罪受吗?!蠢死了蠢死了蠢死了!
江玺正想先骂一句解解气,耳边就传来了轻微的三声响。
“扣扣扣”
有人……在敲墙吗?
两人集中精神仔细去听,发现这响声不是从墙里传来的,而是从洞外传出来的。
“江玺?书颜?”
宴云?!
江玺立马坐了起来,一使力身子就发软,一下子又倒了下去,沈书颜赶忙接住他,搀扶着他慢慢移到洞口。
有人打着一盏小灯站在那里,见江玺两人来了,又朝他们靠近了一点,却被结界阻隔在外。
“你们……咳咳,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来带你出去的。”
仙家弟子帮一只狐妖越狱,真是千古未有之奇谈。
“放了我,你不怕受罚吗?”
“受罚?老娘我怕吗?大不了打我几十鞭子,有什么好怕?”
“可不止打鞭子,万……万一还要把你赶出仙门呢?”
赶出了仙门,所有努力就都功亏一篑了,宴云胡闹就算了,江玺没想到夜鸣蝉也跟着胡闹,宴云去够山洞上的符篆,夜鸣蝉就在一旁帮忙举着灯。
她惦着脚努力去够,江玺无奈地摇摇头道:“别撕了,关妖怪的地方,哪是那么容易被……”
宴云撕了符纸,揉成一团扔下山去,走进来帮沈书颜一起扶江玺。
好吧,是我话说早了。
“来来来,你一颗,你也一颗。”宴云又拿出两枚小药丸,扳开他俩的嘴一人塞了一颗。
“又是补气回血丹?”
“不是,是仙集里买来续命的。”这俩状态一个比一个差,沈书颜在抢救的边缘,江玺可以说是棺材板一盖就能抬走了。
“浪费了啊。”江玺惋惜道,他都这样了,再牛逼的灵丹妙药也不好使了。
“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
“回清心宗,带师父下山。”收妖做弟子,不论事先知不知情,师父肯定难辞其咎,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不知受不受得起浮白山追责,这件事再怎么说错在他身上,先带师父离开,再找个稳定隐蔽的居所,用积累的钱财好好给师父养老。
当然这事可能得交给沈书颜了,等到给沈若初养老的时候,自己怕是都在黄泉路上走出好远了。
关押的犯人越狱,要下山就不能按原路走了,几人只得绕个圈,从山的另一边翻过去。山路崎岖,江玺被沈书颜背在背上,恍惚间觉得他们像从哪里翻山越岭逃难来的。
众人沉默着,连宴云都没说一句话,江玺舔了舔干涸的唇,口中又有了点血味,等那股子想吐的劲被压下去后,他小声问:“都三天了,你们浮白山什么时候来审我?”
“……审你?”宴云往他那边走了一点,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江玺咳了两声,道:“不来问问我,潜入仙门有什么目的吗?”
“没什么好审的。”或者说仙门压根不把妖族放在眼里,几年前的那场围剿,抓到的妖怪要么直接杀了,要么就关到牢里自生自灭,那时候的山牢,一个牢里关十几只妖,起初还要反抗一下,后来饿极了,就同类吃同类,活到最后的,没多久也自尽了。
抓到直接杀了的,是仙门认定有大威胁的,穷凶极恶的;关到牢里的,对外说的是管制和纠正。牢里的妖怪死了,全在于它们自相残杀,自己心性不端同类相残,总怪不得别人吧。
剩下几步路,江玺硬是不让沈书颜背,他将衣裳整理好,扒拉了一下头发,道:“我现在,看着怎么样?”
夜鸣蝉将灯举近,好照亮他的面容:“很……很不错。”
栅栏没用麻绳拴起来,屋子里面也亮着,沈若初还没睡。
江玺推开门,发出巨大的声响,屋中的人影随之站起,走到了门口。
“师父”徒儿闯祸了。或许他现在应该笑一下,跟沈若初说他想下山玩,让师父和他一起去。
但他笑不出来,只能把头埋得越来越低。
白色的衣袍来到他跟前,把江玺垂在身侧的手拉起来,那只袖子上破了个很大的口子。
“怎么这么不小心。”沈若初将他手上沾着的尘土擦干净,回屋拿了针线。